封听筠又笑了笑,端起萧亦没碰过那杯茶喝了口,放下时茶杯和桌面碰出轻响,因四周寂静扩大数十倍,撞在人心上一样,要敲醒谁一样:“朕身边可有过女子?”
短短几个字,说不上来能归类于明示还是暗示,总之目的是指向那匪夷所思的答案,王福被当头一棒敲醒,倏然抬起头,好像一切不明白都有了答案,映着封听筠面容的瞳孔倏然一缩,颤抖中像是要碎裂一般,张着嘴迟迟发不出声。
他从封听筠十多岁就守在对方身边,从未见封听筠对谁上心,久而久之便觉得是封听筠生性冷淡,却未曾往这方面想。
何时有的苗头!
“既清楚便下去吧。”态度平静得一如当时与长公主直言自己是断袖,只可惜那时王福不在。
王福僵硬起身,魂飞天外久久不能附体,仍想不通自己往常为何从未怀疑过,却是再也不敢看封听筠,只是将眼神往外瞟明月,仅是看他眼神,封听筠就能将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怪王福不往这方面想,前二十三年,他忙着拉拢势力,哪怕是登基后,也顾及心术不正者往后宫安插人未曾选妃。
却未曾想过之前种种,会成为今朝的理所当然。
王福退出去一半,还没消化完这晴天霹雳,又顾念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吞吞吐吐问出声:“萧大人那?”
“他何曾像懂这些的。”封听筠起身走向后殿,那处正好没放灯架,深色暗得看不详细。
王福又是心跳如鼓,脑中冒出个骇人的想法:陛下若是逼迫萧大人应当如何?!
这边波涛汹涌,那边半点逼迫都没受到,眼下甚至有些潇洒的将外衣往衣架上丢的萧亦才要熄灯,窗外便响起两道敲击声。
一轻一重,可见来人没什么耐心。
推开窗子一看,窗外武青彻头彻尾一身黑,下巴出还堆了块纯黑的布,很明显是才扯下来的,和半夜当贼的没两样。
武青偏头示意萧亦站开,双手撑窗便翻了进来,动作干净利落,说是身轻如燕也不为过。
萧亦兀自感慨一声:古人都会功夫?
马上斜前方还没关紧的门因风“咯吱”一声,随即语塞下来。
就这行事,和温思远是两个极端,一个窗子都不耐烦看一眼就开门,一个门都不看一眼就翻窗。
武青自顾自倒了杯水:“右相盯上我了。”日日夜夜看守着,若非事先找了人顶替他就寝,他也混不出来。
想起满府眼线,萧亦极有发言权:“迟早的事,都试探我两次了。”还是一天之内试探两次。
但把武青逼到这个地步,确实好手段。
被人时时监管着,再好的脾气也该骂几句,何况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武青:“当真是没有皇帝命生了皇帝病。”自古皇帝疑心病重,却不想一个丞相也要这般疑神疑鬼。
萧亦不置可否,莫名觉得这话耳熟,试探性状若无意道:“好在不是公主病。”
结果却不是他相要的异乡见故乡人,两眼泪汪汪,武青皱眉:“什么是公主病?”
不知情的模样并不作假。
“没什么。”萧亦也倒了杯水润喉,不免有些遗憾:看来只是随口的形容,却属实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这么敏感多疑。
言归正传道:“光临寒舍是?”
“给你送东西。”武青将手里拳头大的荷包丢到萧亦怀中,点头示意萧亦看。
萧亦低头,荷包不重,散着丝丝甜气,隔着布料往里摸,内里是软硬适中的不规则物体。
猜出是什么,萧亦转身从床边的匣子里拿出个袋子,两样都抖到桌子上——一般无二的果脯。
有杏子有桃子,色泽和风干程度相差不大,某几块说不定还是一颗桃子或李子做出来的。
“你找到他住处了?”萧亦明知故问。
武青矜持点了下头,一点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桌上:“藏得挺深,可惜看太紧了,反倒让人生疑。”
不是放在乡间,更不是关在密室,反倒选了处人声鼎沸的居住地,要不是被守得密不透风,他也查不出来。
便又从怀里掏出来张地图,移开水壶摊开在桌面,指着被圈中的地方道:“这里。”
萧亦仔细辨认着地点,用右相府当坐标,很快就能定位到具体地址,这地离右相府不算远,就隔了两条街,住的人家在偌大京城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弄这么个宅子关一个人,当真好手笔。
收下地图,萧亦也不客气,故意用脚推了下脚边的灯台,蜡烛一晃荡出不少烛油,惜字如金道:“辛苦了。”
言外之意隐晦且直白:夜深了,你该走了。
半夜扰民,哪怕是公事也不行。
武青气极反笑:“我大老远跑来给你送情报你就这么感谢我?”人却坐得更稳了,明显他跑来这么一趟不仅仅为了送情报。
“那你怎么不下朝后再给我塞一回?”萧亦笑盈盈看着武青,细看能品出两分火气未消。
萧亦记仇。
武青无言:“上次不是道过歉了?”
萧亦大度:“行,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宋桑想见你一面。”武青难得低下头说话,萧亦低眼看着,从对方脸上窥见几分不自然。
“拿我送人情?”不说萧亦还忘了,武青还卖过他一次,虽说宋桑确实帮到了他,但这不是武青卖他的理由,总要从对方身上宰点东西。
武青:“你本就欠她人情,该还债了。”
萧亦抿唇一笑,眼中带上了几分威胁:“被迫欠人情,那你拿我送人情又怎么算?”
早在宋桑拿出来替他擦灰的羊皮时,萧亦就清楚这事和武青脱不了干系。
何况哪怕宋桑对靖国公到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古代社会的条条框框,谋逆也是抄家诛连九族的大罪,况且宋桑还是知情者。
知道的还不少。
要还这个人情,代价过于大了,不宰武青一顿,萧亦咽不下这口气。
外面树枝在风中哗哗作响,武青沉默里好一会,两眼直直盯着萧亦,瞳孔色泽竟比封听筠还要深几分,看着愈发晦暗幽深。
萧亦能是这吓到的才怪,走到床边支起窗子,抱手靠在窗前,空口白话威胁人:“你说我既是陛下的心腹,闻名朝野的宠臣,身边会不会也有几个暗卫。”
瞎扯得理所应当。
萧亦不怕吓,武青再怎么也是徒劳,无形收了目光:“你又要我去查什么?”要从萧亦这换点什么,向来是等价交换。
“行宫宫妃,我需要至少五十个人关于琬贵妃的评价。”老实说萧亦并不觉得武青会同意,找线索方便,行宫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宫妃、嬷嬷,要从她们口中套话,不容易。
正要歇了心思就此作罢,窗外风萧萧吹着,余音绕进房梁,武青垂眼松了口:“可以。”
端茶喝下一口,淡声许诺:“她找你做任何事,我等量承担。”
萧亦意外挑眉:“我有点好奇你们的关系了。”
武青是什么人,竟让他心甘情愿到这个地步。
“合作关系而已,她对我有恩。”武青声音轻轻,很快消散在风中。
萧亦屈尊重新关上窗子,随口打趣:“不得了,能让你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做出这种事,得是什么恩情?”
让查萧成珏,是借他向封听筠投诚示好,本质上没查来任何东西。
查右相党更是,有限的消息说当场听来的,才将查萧成珏的给他,反手就拿他换右相党的人情,把他卖得干干净净,沦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