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做了回死不瞑目者。
空中铁锈腥腻气铺天盖地挤占人鼻腔各个角落,勾得萧亦嗓眼过分的痒。
封听筠扫了眼房中大概,弯腰捡起白布, 再次盖回越王脸上。
白布却生了叛逆之心,始终待不住,反反复复往下滑,被越王右手边的不知名的物品截胡,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萧亦毕竟是被刺杀过的人,接受能力良好, 淡然走过去,没掀布直接伸手掏东西,掏时不觉得什么, 摸到碗类的圆形轮廓,才要往外拿,指间忽地摸到把很有粘黏感的液体, 触感什么都像,就是不像纯净水。
过分的诡异。
反应过来可能是什么,萧亦下意识想放手, 却见封听筠目光沉沉盯着他的动作。
也不知是什么想法,竟直接将摸到的东西掏了出来,辩解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臣没想亵渎越王殿下的遗体。”他不是想摸手,谁没事牵同性的手?
不过放东西这位置属实有点让人误会,正好在垂在地上的手旁边。
手里的东西是个寻常的碗,碗的轮廓颜色都很普遍,不普通的是碗的内侧,未干的血堆积在碗底,血痕漫到碗口,碗壁血痕呈现波浪状,一层盖过一层,颜色从下往上递减,似有过多次递增递减。
除此之外,萧亦手指扒在的地方血痕上宽下窄,应该是掭笔所留。
结合满墙的血字,越王应该不止放了一次血。
有了猜测,萧亦放碗就要动手掀布,手才下去封听筠的手就探了过来,亲手揭开白布,离开时手背刮在萧亦指尖的血上,薄薄蹭走一道。
萧亦是记得封听筠有洁癖的,连忙揪出里衣眼疾手快擦了一道。
才扯出的里衣上还带着温度,血没擦干净,反倒留下个更大的印子。
封听筠垂眼看着:“萧大人,你是不是过于胆大妄为了?”
明知越王有利器放血,不揭布便摸黑找东西,丝毫不担心受伤。
心知他态度不明抱有疑虑,不避之不及反而下手没轻没重。
谁来不说一句胆大妄为?
萧亦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现在瞥见手背上的血痕,也不管有没有把封听筠气到,眸光一点掠见越王满臂血肉翻飞,找不出好肉的手臂,索性拿正事抛开封听筠的话,指着角落一块尖锐的碎碗片:“陛下,越王应是拿那物割的伤口。”
碗片头部很尖,可能是磨过,无异于匕首,边缘还残留着已干的血珠。
封听筠顺从着看过去,嗯一声转身看墙上的血书。
“贼子封颉欺上瞒下包藏祸心,今于狱中言明。”起笔便是给自己揽了罪。
“一罪,不知悔改,违背律令私自潜逃回京。”
“二罪,私养死士,买通钦天监监正烧天楼。”
“三罪,结党营私,勾结皇城宗亲意欲谋反。”
“四罪,欺君罔上,淆乱皇室血脉祸乱宫闱。”
看见第四条,萧亦心底“咯噔”一下,早有猜测,自然不意外会是越王,是惊诧于越王该何等气魄才能亲手放血将这些写墙上?
萧亦转头看越王,对方双眼未闭,涣散的瞳孔已经看不出任何,唯独那双肩膀,没有耸着,很平常的下垂落地,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
又看封听筠,神情自若,眸色都没晃一下,像是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再往下看,信息更是重磅。
“靖国公乃是太上皇帝私生子,从其母口中得知身世,擅自重启通往皇宫密道,因对先帝心生嫉妒,迷.奸各宫妃嫔,吾母亲便是其中之一。母亲性子软弱无力反抗,更不敢声张,便被一而再再而三胁迫,以致意外怀孕。又遭贼父用家族威胁,不得已迷惑先帝,借此生子。”
“五岁贼父找上吾告知身世,以母亲要挟事事争先抢夺权利,幸得陛下宫变摧毁贼父野心,吾亦自请入边疆,许诺再不回归,奈何宗亲数次前往逼迫,不得已返京,已是罪孽深重。”
写到这里,墙上已经没有多少空地。
残留短短一句:“贼子死不足惜,吾母无辜,望陛下开恩。”
有了前因,便能推测后续,越王进京不愿意当傀儡,提出个自以为合理的方案盼着被发现顺水推舟自首,也就是烧观天楼。
历史轨迹中,因封听筠与右相争锋,无暇顾及其他,便叫靖国公等人得了逞,越王被逼最后只能暴尸京城收尾。
现在有他,越王顺利被抓后屡次放出线索,尤其是将李寒放在最后说,是肯定李寒手里有证据,谈靖国公色变,更是赌他会查,所以便有了打着激怒为名的提醒。
前几次挑衅,多是利用胜负欲逼萧亦着手查,这次又为何选在今天死,越王如何知道靖国公会在今天出事?
封听筠好像知道萧亦心中所想,淡然道:“大理寺中有靖国公的人,常与封颉传递消息,最近一次说的应该是靖国公好事将成,宗亲没有管束更方便他们行事,封颉不甘心看着他们成功,索性一死百了,断了他们的后路。”
萧亦才想问宗亲为何要用血脉旁了几道的越王,封听筠又说:“宗亲不知封颉身世,靖国公会用义父之位坐上太上皇的位置。”
加之有从龙之功,无人敢置喙。
偏偏因为消息传递不及时,越王不知道宗亲早被摆了一道,更不知今日要抄靖国公府。
他只知大局已定,他不死,难破局。
终究是一子慢,自断生路。
王福也不是蠢人,站在越王身边,掖被子似的替越王掖好白布,泪眼婆娑着马后炮:“此乃忠臣!”
可惜了。
“心疼?既心疼那便送你的忠臣到他想去的南中安葬。”封听筠淡言,脸上没什么情绪。
王福脖子一缩,摇头:“老奴心中,还是陛下更重要。”
萧亦都听出来封听筠说的是真心话了,王福还诚惶诚恐着,忍不住提点:“陛下说让您派人将越王葬在南中。”
皇帝何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王福平日里的察言观色去哪了?
有萧亦重复,王福便没了质疑,半点不迟疑往外找狱卒,临走前自作主张呢喃:“将越王殿下化了送去南中。”
萧亦难得沉默,天高路远,要将人送去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南中,确实只有火化了。
不由得看向封听筠,现在不是讲究故乡入土为安?为何不葬在京城,非要舍近求远到南中?
封听筠一看萧亦便知他在想什么,无奈:“他不愿入皇陵。”
“何以见得?”萧亦问。
“琬贵妃死后,封颉宁可冒犯先帝也要请旨将他母妃葬去南中,他受贬亦是要去那,没有他母妃的地方,对他算什么?”封听筠解释着,似乎深有感触。
萧亦叹气,一个喜欢鸟雀的亲王,亲自打了只金笼子关苍鹰,这关的到底是那只鹰还是这个死了也不愿闭眼的废王。
终是不忍心看向封听筠,语气中又有着隐晦的试探:“那越王之事怎么判?”牵扯到皇家秘辛,是否要公之于众?
“废王与逆臣贼子勾结即可。”封听筠语气淡淡,轻按萧亦的脊背,“朕未必冷血。”
你不必担心兔死狗烹。
不等萧亦有所表示,吩咐跟来的禁军:“将墙洗干净,洗不掉便直接拆了。”
受害者遭受不公,自不该惹争议,前事如何,终有活着的施暴者接受惩戒,以沉冤昭雪。
萧亦没想好回话,封听筠率先走出牢房:“走了。”
大理寺外听到消息赶来的官员集结在外面,封雅云又持剑而立,半数臣子不敢放肆,想来是做威慑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