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贺呈旭举起手朝远处正走来的贺君旭用力挥了挥:“大哥,这边!”
怀儿一见了他,便攥紧了贺呈旭的衣摆,怯怯地抿着嘴唇。
贺呈旭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鼓励道:“怀儿不要怕,这是我们的哥哥,之前的事都是误会。”
怀儿这才敢抬起眼看贺君旭,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喊了一句:“长兄。”
看着怀儿畏惧的神色,听着他的这句称呼,贺君旭心中五味杂陈,良久才“嗯”了一声。
怀儿继承了楚颐那副白玉无瑕的皮相,小小的一团像个雪团子,眉眼间的轮廓,却又能看出与贺君旭有八九分相像,无怪外人只需一眼,便要认定他们是两兄弟。
然而只有贺君旭知道,他们并非兄弟,而是……父子。
贺呈旭对贺君旭复杂的心情一无所知,只耐心地哄着怀儿:“大哥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有百里穿杨之能,今日得他教你,母亲一定会对你的箭术满意的。”
怀儿终究天真无邪,被贺呈旭这么一说,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好奇又小心地盯着贺君旭手上的弓箭看。
那弓不知以什么材质做成,通体精醇黑亮,怀儿只见贺君旭轻松地握住弓把,随手将三支箭搭在弦上,继而弯弓引箭,还未看清是如何瞄准,就只听见三声凛冽的金石啸鸣,三支羽箭同时破空而出,瞬间没入远处三个木靶子的红心中。
怀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脱口而出:“好厉害!”
他不禁跑到靶子的位置处观摩,但见三支箭都已经大半穿透了木靶,只露出箭尾处的白羽。
贺君旭刚放下弓,就看见远处屁颠屁颠跑回来的怀儿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怀儿前一刻还觉得这人长相凶悍,此时怎么看贺君旭都是剑眉星目气概凌云,他走到贺君旭面前,小声地、歆羡地说道:“长兄,你好厉害啊……”
贺君旭看着眼前小小一只的怀儿和他几乎是亮晶晶的眼睛,低头摸了摸鼻子,又咳了一下,才干巴巴地说道:“那你努力学。”
怀儿满怀憧憬地看着那把巨弓,用力点点头。
贺君旭不由失笑,“你还不能用这把弓,先用轻小的开始学吧。”
身旁小厮马上送上一把紫杉木轻弓,这弓的个头比贺君旭那把足足小了一半不止,是专门为小儿而设的。
“此乃启蒙弓,是我六岁学弓时父亲为我做的,二弟也有一把。”贺君旭说道,“我前日才知道你要学箭,来不及做,你先用着我的,来日我寻到好木,再亲自为你造一把。”
怀儿接过那小弓,慢慢地说:“谢谢长兄。”
他低头端详那把启蒙弓,嘴上道着谢,眉毛却耷拉了下来。
贺君旭皱眉:“怎么了?”
怀儿羡慕地说道:“我们的父亲,一定也是一个盖世英雄吧?如果我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如果他也能像兄长们一样,收到父亲亲手做的启蒙小弓就好了,怀儿难过地想。
贺君旭:……
“怀儿真傻,”贺呈旭见怀儿眼睛红红快哭的模样,连忙将他抱起来,笑呵呵地哄道:“刚刚大哥不是都说会做一个给你了吗,孟夫子说‘长兄如父’,大哥做给你,也等于是父亲做给你了。”
贺君旭:………………
贺呈旭看着这个只会打打杀杀不会亲亲哄哄的呆大哥真是恨铁不成钢,偷偷撞了撞他手肘:“大哥你说是吧?”
贺君旭点头,面无表情道:“对。”
第十二章 凝脂点绛、第十三章 礼多人怪 第十四章 狐朋狗友 (合并)
京城北里点绛楼,门前玉辇金车络绎如云,堂内游蜂戏蝶买笑追欢。朱唇啭清歌,红袖斟琼酒,混杂着酒气的脂粉香穿透楼阁罗幕,飘散在坊市长街的熙熙攘攘中。
为请贺君旭喝酒,严燚特意包下了整个点绛楼。
贺君旭进去时,不但严燚,其余发小亦一一到场。他们的父辈当年追随庆元帝逐鹿中原,他们则自小在军帐中摔跤玩耍,如今庆元帝平定天下,他们自然也都成了王侯贵胄,个个面带春风,意气风发。
严燚一见了他,拿着酒杯就猛地站起,粗豪的嗓子高声喊道:“靖和,你迟到了!闲话休说,先罚一盏!”
贺君旭也不扭捏,接过玉樽,头一昂便饮尽了。喝完酒,他反问:“四火,你说这顿是为我接风洗尘,我都回京月余了你才来洗尘,迟到的是谁?”
严燚哈哈大笑,当即也自罚一杯。
“这还真不是成心的,”他道,“我先前被圣上派去关中看涝灾灾情,前几天才回来呢,这不马上就请你喝酒来了。”
坐他旁边的裴小侯爷将两人拉到座位上,呵呵笑道:“好了好了,都坐下,边吃喝边叙旧。”
白小公爷向老鸨扬扬下巴,“老妈妈,上菜。”
老妈妈摇了摇手腕上的银铃,便有姣童艳婢鱼贯而入,或布菜,或劝酒,或吹箫抚琴,或隔帘起舞,姹紫嫣红,千娇百媚。
“你们尽兴点,我就不用了啊。”严燚直截了当地将走向自己的美人推给了旁边的裴小侯爷,“本人惧内,诸位都懂。”
贺君旭正忙于吃烩牛蹄和酱肘子,闻言侧目:“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你怕的人?”
“哦对对对,靖和刚回来,他还没见过嫂子呢。”裴小侯爷满脸幸灾乐祸的笑。
“能不怕么?”严燚苦着脸,“我虽然脾气暴了点,但终究只是个书生文臣,你嫂子不一样,她会武功啊!”
白小公爷给贺君旭进一步解释:“这厮娶了龙将军的千金,咱嫂子那刀法,一刀能杀两个严四火。”
众人哈哈大笑,贺君旭也禁不住笑了:“娶了个女中豪杰,便宜你了。”
严燚气结,指着贺君旭对老鸨道:“老妈妈,你也不必给他安排伺候的人!”
“我本来就不用人伺候,”贺君旭理所当然道,他看着被莺莺燕燕簇拥着的裴小侯爷和白小公爷很是嫌弃:“你俩有手有脚,怎么还要人喂啊?”
“靖和,你还是这般不解风情。”白小公爷叹了口气,含住了身旁美人送过来的葡萄,顺带也抓住她那葱葱玉指亲了一口。
裴小侯爷搂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少年,也悠悠笑道:“此乃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酒过三巡,饭吃得差不多了,老鸨令人收拾了桌上残羹,又摇铃唤来一批姿色更艳的女子前来服侍。
她们作西域胡姬打扮,头戴缀满珠串的尖顶卷沿浑脱帽,身穿丝帛窄袖短衫,袒露出半截细如柳的小蛮腰。腰侧均纹了各不相同的花纹图样,有红狐媚眼,有游鱼戏水,有灵蛇吐舌,不一而足。绛色花纹缠绕在白玉凝脂一般的肌肤上,香艳得叫在座不少王孙公子移不开视线。
白小公爷怀里搂了一美人,他仅是用手轻轻摩挲她腰上纹身,那美人便软倒在他怀里,娇笑着求饶。
严燚少来此烟花之地,见状便好奇了:“这是何物?”
白小公爷轻佻一笑:“你这妻管严,连绛纹也不知道?”
严贺二人面面相觑。
“这绛纹是娼妓的标记,先雕好图案模子,再浸泡在一种西域的奇异药汁中,然后印在人的肌肤上,有催情妙用。”白小公爷讲解道,“药汁要半年才能洗褪,因此点绛楼也是半年评定一次美人的品质,不同的图案纹路,也对应着不同的身份地位。”
他笑着逗弄了一下怀中女子的腰侧图纹,“像我们蕊娘能歌善舞,就是上品,纹的是狐,中品纹蛇,下品纹鱼。”
严燚左右张望,指着几个跪在各人脚边的人,“那他们呢?”
白小公爷促狭一笑,对脚边的人道:“你站起来,让诸位爷看看你纹的是什么?”
那人抬头站起来,众人方看出那是一名清秀瘦弱的男子,他男生女相,作女子打扮亦毫不突兀,反倒有几分雌雄莫辩的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