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将暗器的使用方法一一告知,又郑重嘱咐了几句:“兄长,兔子急了敢咬人,这灾区并没有你想象中太平,万勿再像前几日那样亲身去挑衅灾民了。这袖箭是贺太夫人临行前给我防身的,如今我转赠你,我不在时,你万事小心,千万保重。”
楚颢收下袖箭,揉了揉惺忪的眼,大概因为迷糊着,笑容也显得比较傻:“你怎么像叮嘱小孩似的,分明我才是哥哥。行了,好弟弟,在京城等我。”
景通侯派来的马夫驾起车舆,婆子捧着暖炉,护送楚颐踏上了回京之路。马车平稳地走了两天,却在第三日横生变故。
那时他们正走到先前赈灾队伍遭遇山贼伏击的那条羊肠小道,因正值阴天,原本就不见天日的小径显得更加幽深。楚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原本常藏着袖箭的衣袖如今空落落的,冷风从袖子缝隙中钻进去,令他手臂肌肤生出一阵寒颤。
“走快些。”他低声对车夫道。
车夫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忧虑地说道:“楚夫人,起风沙了。”
穿堂风,千万重。小径两边被山夹成狭窄的一隅之地,刮起风来格外猛烈,一时间飞沙走石,惊马嘶鸣。车夫捂着眼,被迫勒马暂停,然而马蹄声却并没有停止,反而越发急促。
车夫低头看着身下已经静止的马,几乎是一瞬就渗出了冷汗——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一匹马,并且正在飞奔朝他们而来!
“车夫!”楚颐在帷幔后的声音不由带上一丝颤抖。
“有山贼,快下马躲入树丛中!”车夫当即拔出刀,景通侯派他护送楚颐回京,若是这位侯爷跟前的红人出了什么差池,他自己恐怕也活不成!
楚颐匆匆跃下马车,正踉跄站稳,马蹄声却已经逼到身后!
“快走!”车夫挡上前去,跟那不速之客缠斗起来。
狂风怒吹,砂砾如雾,车夫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却看到对方乃是单枪匹马,不由松了口气。
他是景通侯府上的侍卫,一身功夫应付寻常的山贼绰绰有余……哐当!
车夫眼睁睁看着手中宝刀被挑落在地,回神之时自己已经伏倒在尘沙之中。
楚颐还未逃至树丛中,就被马上的一只手扯着后背腾空而起,天旋地转之间掳到了马背上。
这阵疾风呼啸着穿过小径,不过转瞬便风沙偃息,尘埃归地,这羊肠小道又重归平静。
车夫才站起来,又双脚一软滑倒在地——车舆之上,道路远方,再也看不见楚夫人的身影。
楚颐被山贼抓上马之后,还不待他挣扎,身上的腰带便被扯了下来撕成两段,一段捆住了他的双手,一段蒙住了他的双眼,使他目不能见,手不能动,只剩一双耳朵听着风声猎猎,身下烈马狂飙突进,不知要将他带往何方。
而将他掳上马的人,一手持缰绳策马,另一手却不安分起来。
楚颐心如擂鼓,只得发狠咬破下唇,腥甜的血锈味使他稍稍沉下心来,尚且冷静地试图谈判:“你想要什么?放了我,粮食或钱财随你挑选。”
那贼人却对楚颐的利诱置若罔闻,凶悍地将他上半身压在马背上,撕扯起楚颐胫衣下的亵裤。
随着一声清厉的裂帛之声,楚颐的声音立即变得凌厉而急促:“有了钱财,你要什么人没有?何必逞一时之快,快放开……啊!”
楚颐抑制不住地白了脸色,他努力咬紧牙隐忍,牙关却打起颤来。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能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可他体内的尾生蛊认了主,只能以饲主的元精为食,如若误食他人的,蛊虫便会化为剧毒爆体而亡!
楚颐不想死——只差一点,他布下的棋局就要收子,若死于仇人之前,这叫他如何甘心?
然而一切都迟了。
身下的烈马正驰骋在一段下坡路,失重感令楚颐身体数度腾空,好似下一刻便要抛甩出去,而又在前一刻被紧紧怼回马背上,太强烈的颠簸,太嚣烈的狂风,楚颐吓得魂飞魄散,蒙眼布被泪水濡湿,又被一扯而下。
眼前的“山贼”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剑眉星目,面容不怒自厉,正是那个杀千刀的老冤家。
“原来你也是怕死的,”贺君旭扯着缰绳令马缓缓地走,瞥了瞥他红肿的眼,“你的命是命,丁磊和雍州韩大人的命不是命?”
劫后余生的象蛇(55)大口大口喘息着,又被生冷的风呛得不住咳嗽,楚颐的脸青白着,偏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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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子夜幽声
月似钩弦,鸦啼霜天,谷头镇外十余里的群山蜿蜒,万径寒寂。
“大牛哥,咱们为为为啥非得这个时辰来上山?”两个农夫走在山道上,其中一个瘦削的男子提着灯笼,冷得牙关直打颤,“这乌漆嘛黑的,万一遇到山兽咋办?”
被称作大牛哥的壮实小伙子闻言掂了掂手中的大砍刀,“铁儿,要是遇着山兽,那咱们就能填饱肚子了!”
铁儿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来打夜猎的!这段日子闹饥荒,白天上山挖树根、捕野兽的人多,满山的飞禽走兽都被吓得躲起来了,晚上没有人,说不定真有收获!
二人借着灯笼的微弱火光,细细地梭巡着每个山洞,走着走着,铁儿突然抖声说道:“大牛哥,你有没有听见……好像有人在哭?”
王大牛也听见了,不远处的山洞透着火光,断断续续的呜咽从那里传来,声音很轻很低,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山谷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走,去看看。”
镇上每年总有一两个村民在山上迷路冻死的,或许这山洞里正是某个迷路或者受伤的村民在啼哭,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山洞,里头传来的声响听得更仔细,正呜咽着的声音难辨雌雄,啜泣中又带着时轻时重的喘息,不似悲伤的啼哭,更像是……
大牛和铁儿对视一眼,脸不约而同地红了,赶紧低着头匆匆走开。
二人不曾探入的山洞内,柴堆上烈火熊熊,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楚颐从晕厥中醒来时,已蜷卧在式微的篝火旁。
他身上自己的汗和贺君旭的汗都已干了,带走了方才的热潮,只余阵阵寒凉。楚颐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氅衣,仍是觉得阵阵发凉。
贺君旭衣冠整齐地坐在篝火的另一处,靠在洞壁盘腿而坐,抱着剑睡得平稳。
楚颐怨怒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捡起的石子狠狠往他头上扔去。
贺君旭在野外睡得浅,几乎是楚颐找石子的同时就睁开了眼,轻易接住了那颗飞来的小石。他手指执着那石子,瞥了楚颐一眼:“还欠干?”
楚颐用氅衣遮住自己身上的痕迹,恶声恶气指使道:“醒了就把火烧旺点。”
贺君旭重新合上双眼,无动于衷:“没柴了,这把火烧完了就赶路回京,你冷就自己爬过来点。”
楚颐咬了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他腰酸得站不住,一个颠簸摔到贺君旭身上。
贺君旭啧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只是冷着脸将氅衣拉开,把阵阵发抖的象蛇(55)裹进自己怀里。
这武夫就如一座火炉般,楚颐骑在他身上,仿佛冬眠的蛇找到了热源,暖和得眼炀骨软,倦意一阵阵浪涌而来,不觉靠在那武夫身上打起瞌睡来。
半睡半醒之间,却见贺君旭正阴沉地盯着自己,眉宇中满是躁动。
楚颐一下惊醒,色厉内荏地喝道:“我的身子吃不消,不准再……”
贺君旭脸色仍是阴鸷,忽地说道:“你为什么非得帮景通侯做事?”
一直以来,贺君旭胸中都梗着一股不平之气,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爹平安侯的爵位哪里不如他?还是我们贺家哪里待你不好?”
楚颐久久不说话,就在贺君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见象蛇(55)淬满怨毒的声音:“你还敢问我?”
贺君旭皱起眉,脸上流露出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我是待你不好,那也是你先陷害我的。何况,我不在那几年,你就已经和景通侯暗通款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