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顿时敛了笑,灼艳如蔷薇般的人竖起了尖冷花刺:“你不杀我,事情便不会泄露,怀儿便仍是干干净净的侯府贵胄。你若杀我,我连人都做不成,还如何顾念人情?”
贺君旭终于睁开双眼。
烛烟弥漫,眼前父亲和先辈的灵位历历在目,却又仿佛如隔云端。
楚颐只见眼前男人手指微动,几块石子夹着霸道内力撞在自己的脚踝和膝关的穴道处,他下肢一软,身子被气劲打得向前一扑,跪伏在地。
贺君旭狠戾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如此贪生畏死,我便留你一条狗命。”
楚颐狼狈地趴在地上,正想抬头回嘴,天离剑剑鞘便猛地杵在乌黑的脑勺后,狠狠摁住了他的头。
楚颐被压制着动弹不得,高束的发髻被剑鞘撩得蓬乱松散,碎发散在那月白色的丝绸上,无端叫人联想起一些香艳的时刻。
贺君旭没有怜香惜玉,他握着剑,逼楚颐保持着跪伏的、俯首称臣一般的姿势。
“不能杀你,我仍有一千种方法折磨你。”
心中的纲常伦理与负罪感已撕扯内心多时,逐渐麻木了,反倒是炽热的恨火在胸中缠结着,燃不尽烧不殆。
给儿子下药的母亲,还能算作母亲么?
既然不算,又怎能说是他罔顾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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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林嬷嬷正要睡下,传话的婢女便敲响了她的房门:“嬷嬷,将军方才派人来说,他明日要入宫探望贵妃娘娘,夫人如今掌持家务,请夫人选定礼物。”
林嬷嬷应了一声,皱眉道:“这么晚了才说?公子恐怕都睡了。”
但给皇室送礼事关重大,她还是乘夜前往楚颐的卧房,准备问他的意见。
楚颐房前的庭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象蛇(7)郎君雌雄同体,能为丈夫亦能作妻妾,因此为了避嫌,小厮与侍女皆不能入其室,楚颐的贴身奴仆也俱是些未及笄的小童和年过六旬的老婆子,房间内外亦不设人值夜伺候,只在正门侧门二处派遣几个护院守着。
今夜无星无月,闷热非常,明明庭院两旁的桃树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却一丝风也感觉不到。
林嬷嬷在他房前敲了敲门,轻声问:“公子,可睡下了?”
纸窗透出一丝橘黄的烛光,里面无人应答。
楚颐喜欢睡前看书,常常看着看着便在榻上睡着了,林嬷嬷往日也时常过来把他叫醒,劝他回床睡。这会儿,估计又是这情况。
林嬷嬷没多想,放轻手脚推开了门。
楚颐房内前厅后室,以一个玉屏风隔开,前厅是梳洗、进餐之地,后室便是他的卧榻与睡床。
林嬷嬷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端着绕到了屏风后面。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汤青绿透亮,洒在蚕丝地毯上,洇出一道清澈水痕。
林嬷嬷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此刻夹杂着震惊、恐惧、窘迫,她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黄花梨拔步床的透明茜纱帐里,两道人影重叠。
原来方才咯吱作响的不是那临风摇曳的桃枝,而是随着进出撞击而晃动的床榻!
林嬷嬷一时承受不住眼前的景象,捂着心口晕厥在地。
纱帐之内,贺君旭声音冷讽:“先前你说,你我之事绝不可有旁人知晓。这个老婆子不长眼,你说该如何处置?”
楚颐双眼通红,刀子一般剜向他:“你是故意的。”
他知道林嬷嬷是自己的心腹,才故意引她来,想借此废掉楚颐的左肩右膀。
否则,以贺君旭的武功,岂会感觉不到有人来!
“我在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是杀了,还是挖了眼睛,毒哑喉咙,好让她不能告密?”
楚颐恨得几乎将嘴唇咬破,喘息道:“她是我的心腹,也早知晓怀儿之事,绝不会泄露半分。你若动她……”
楚颐未竟的话被一声冷哼打断:“我若动她,又怎么样?”
楚颐深吸一口气,林嬷嬷随他入了贺家的籍,这武夫如今成了家主,确实可以处置她。楚颐眼珠一转,故意嘲弄道:“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蠢东西,难怪你们姓贺的管家权会旁落到我手上来。”
他主动提起这茬,倒让贺君旭记起先前贺茹意说楚颐抢了她的管家钥匙一事,心想让这人继续把持家事也是个祸害,便道:“好,你将掌权位置让出来,我便不动你那忠仆。”
楚颐阖上双眼,隐忍地露出一抹讥笑:“我把位置让出来,且看你那个笨姑姑能不能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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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权力暗涌
贺茹意拿回管家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账!
楚颐七年前嫁入贺家冲喜,五年前被她娘授权代为管家,这么些年下来,她就不信没有中饱私囊、公款私用的黑账坏账。
虽然不知道楚颐为什么突然让权给她,但她知道,这五年来,楚颐在贺府的势力已盘根深种,又骗取了她娘的信任,一天不抓住楚颐的把柄,她这个管家钥匙就揣不稳。
那象蛇(7)不愧是商贾之后,做账清晰严谨,每一条收支都有依有据,条理分明。幸而贺茹意的入赘夫婿程姑爷从前是个书生,儿媳妇裴氏又举荐了一个办事麻利的伙计,一家人齐心协力忙活了大半个月,把近年来的账簿理了两遍,几双眼睛一点一点地扒拉,终于发现了端倪。
贺茹意大喜过望,只要把这事向她娘秉明,一定能让娘亲看亲楚颐的真面目!
话分两头,贺君旭解除了禁足之后,便焚香沐浴,通禀入宫。
庄贵妃是他亡母的表妹,甚受恩宠,皇后于十几年前薨殁之后,便一直由她代理后宫。
先前庄贵妃便跟庆元帝吹过几回耳边风,说要见见侄儿,但贺君旭回京受册封那会儿人多口杂,又仪式繁重,不好相聚,于是皇帝开了金口,让贺君旭回家休整几天便入宫商议要事——顺便见见亲人。
庆元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贺君旭进去的时候,皇帝坐在鎏金的蟠龙宝座上,正与座旁文人椅上的一名清癯文臣说话,那正是当今宰相严玉符。
当初天下大乱时,庆元帝在凤阳起兵逐鹿中原,他父亲贺凭安为旗下先锋,严玉符为帐中军师,一文一武,一路相随到郦朝建立。贺君旭生于军营,幼时受严相教过几年兵法,二人一直以师生相称。
贺君旭向君王和老师行了礼,便听得庆元帝微笑道:“君儿,听说你与你后母,不甚和谐啊?”
贺君旭周身一凛,祖母早年持家很严,贺府在外事上向来上下一心,众人对他冲撞楚颐一事必然闭紧了嘴,却仍是传到了皇上耳边。
这几日他在家禁足,不知道这事被传成了什么模样。
严玉符捋了捋髯须,在一旁悠悠道:“好的不学,净学你爹那副暴脾气。”
他语带调侃,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庆元帝抚掌大笑:“活脱脱一个小贺凭安!”
庆元帝赐了座,又缓缓说道:“你如你爹一般刚直,只是凡事也需三思而行,做好表面工夫,不可鲁莽落人话柄。”
贺君旭听他话里话外并无训斥之意,反倒如长辈一般循循善诱,不由松了口气,郑重说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庆元帝与严玉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而笑。
片刻,严玉符长叹:“老三的儿子,一眨眼都这样大了。臣还记得他七八岁时,常在军营里和陛下玩摔角游戏,如今已是剑眉星目的名将了。”
庆元帝道:“光阴如箭,你我何尝不也早已霜雪满头?”
贺君旭见二人感怀,便安慰了几句,谁知两位老爷子精神振作了之后,竟开始拿他开刀。
庆元帝说:“说起来,如今君儿都快而立之年了,却还没一儿半女的,二弟,你我愧对老三哪。”
严相马上应和道:“之前边境战事吃紧,如今天下安宁了,陛下何不御赐良缘?”
庆元帝捋须思索片刻,道:“君儿看朕的六公主如何?”
贺君旭:“……”
陛下,您那六公主自然是千金之姿,可她今年才十四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