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旭忙向严玉符投去求救的眼色,严玉符笑道:“陛下,六公主年纪尚小……”
看看,他老师不愧是料事如神的国相,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贺君旭正感激点头,便听得严玉符话锋一转:“等明年小公主及笄,陛下再赐婚,岂不美哉?想必君儿也愿意等公主成年。”
贺君旭:“……”
这帝相二人,竟然是串通一气!
“善。”庆元帝点点头,又瞟向贺君旭:“君儿何故面带难色,是瞧不上朕的公主,还是不想做朕的女婿?”
贺君旭磕磕绊绊地找托辞:“……臣岂敢,臣一介莽夫,年纪也大,配不上小公主才是。”
这面圣,比打三天仗还累。
贺君旭神思恍惚地从御书房出来,经太监引路,又到了庄贵妃的雪畴宫。
庄贵妃已在庭院煮茶相迎,姨甥二人品茶叙旧,不多时,便见一荏弱少年被一群宫人簇拥着,下了步辇,走进庭院郁郁葱葱的海棠树中。
他拱手行礼:“母妃,表哥,恕我来迟了。”
来者正是庄贵妃的儿子,庆元帝的五皇子赵熠,他年方十七,长得如他母妃一般清秀斯文。
赵熠今年初刚被册立为太子,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是谦逊谨慎,见了贺君旭便含蓄地露出一抹微笑,好似一朵含羞夜放的病海棠。
贺君旭见了他,正欲行礼,却被庄贵妃拦住:“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熠儿,带你妹妹来吃点心。”
贺君旭听了便一阵头疼,无他,皇上要赐婚的六公主正是庄贵妃的小女儿,名曰赵荧,小名双宜。
“姨母,”他苦恼道,“圣上赐婚之事,可是您的意思?”
庄贵妃见他神色有异,便放下茶杯,淡淡地将赵熠招了回来。
赵熠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表哥,你不喜欢双宜?”
“不是不喜欢,只是……”贺君旭看着这母子俩,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委婉的话:“我只当她是妹妹。”
别的不说,他上次见赵荧时,那小姑娘还是个四五岁的小豆丁,脸上挂着鼻涕,一饿了就大哭,现在他打个仗回来,就说两人要定亲,这谁接受得了?
何况,他和楚颐这笔烂账没处理完,现在谁嫁给他谁倒霉,怎么能祸害别人?
庄贵妃眼尾的纹路舒展开来,她给贺君旭夹了一块他爱吃的酱渍驴肉,柔柔说道:“君儿,你别看双宜小,宫中长大的孩子不比别人,自小就很懂事了。赐婚之事,是本宫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于本宫,是亲上加亲,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真丈夫,把双宜交托给你,姨母也安心。于皇上……本宫只是后宫妃嫔,不好揣测圣意,但也知道皇上自然是极欣赏你的,毕竟你年少有为,又兵权在握……”
贺君旭看着夹头榫酒桌上满盘珍馐,突然没了胃口。他手上的虎符,外人羡眼垂涎之物,却何尝不亦是个烫手山芋?
庄贵妃见他默然,便用丝帛遮着嘴轻笑:“傻外甥,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回到京师,看不见的硝烟才是最杀人无形的。”
她向赵熠使了一个眼色,赵熠起身亲自为贺君旭倒了一杯茶,却只是木讷地低头说了一句:“表哥喝茶。”
庄贵妃瞥了一眼这不大中用的儿子,开口对贺君旭道:“君儿,咱们原是亲戚,此刻京城变数莫测,正应彼此照应才是。如今熠儿虽当了太子,可这东宫之位不是好坐的。前两任太子一位被废一位病殂,叫本宫如何不害怕?熠儿性子和软,原本本宫只盼他封个闲王,安稳一生,可他不知怎么入了皇上的眼……这会儿,我们母子二人,已是骑虎难下了。”
贺君旭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在军营中只会跟敌军兵不厌诈,从不曾见识到原来亲人君臣之间也有这样多的猜疑计较。赵熠是他表弟,又是太子,要是遇到事情,于情于理他都会尽力襄助。可如今他们却要用联姻将他绑住,着实令人不爽!
他口气生硬道:“姨母多虑了,您何须来争取我的支持,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太子与皇上父子同心同德,谁敢不跟随他?”
庄贵妃目光幽幽,叹了口气:“君儿可还记得光王?”
光王赵煜,作为三皇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在天下未定时有过亮眼的战功,朝中亦有不容小觑的势力。传闻庆元帝立第一任太子时,就在他与大皇子之间权衡了许久。
然而,直到赵熠被封为第三任太子,东宫之位仍落不到他身上。
庄贵妃轻声道:“楚家与光王言从甚密,你的那位象蛇(8)继母,很得你祖母欢心,这几年他在贺府为光王办过不少事,连皇上都夸你们侯府好本事呢。君儿,你向来孝顺,姨母只怕你在姨母和继母祖母之间难以取舍……”
贺君旭听得太阳穴突突跳,郁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甚好,原来今天让他应对得涸思干虑的种种安排,兜兜转转又是楚颐那个不安生的祸水惹的祸!
第七章 不共戴天、第八章 家法伺候 (合并)
贺君旭自那日入宫闹了个不愉快之后,便被安排去礼部挂了一个闲职,天天也不过是去点个卯的事情,彻底游离于朝堂权力边缘。原本每日雪花般送到贺府的请柬和赠礼,也由此渐渐稀落。
贺君旭倒是落得清净自在,楚颐却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这武夫以往天天练兵打仗,现在一腔精力无处可泄,全糟践他身上去了。
楚颐被折腾得神志昏沉,半昏厥间听见贺君旭饱含威胁的警告:“往后不准再跟着景通侯插手储君之事。”
翌日清晨。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林嬷嬷捧水给楚颐梳洗时,还是被床上的情状吓得几乎要再晕一次。
楚颐蜷身睡在床脚,散着发,面颊潮红,双眼紧阖,眼睫却轻轻颤着,单看这模样,实在有些可怜。
林嬷嬷在床边忐忑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轻声唤道:“公子……起来梳洗一下吧。”
叫了一会儿,楚颐仍未醒。林嬷嬷大着胆子用手背碰了碰他额头,触到一片滚烫。
楚颐悠悠转醒,恹恹地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林嬷嬷捻了捻手,犹豫道:“太夫人方才派人来,请公子上她处用早膳……公子身体不适,老身去回了他们,下次再去请安吧。”
楚颐发着热,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他托着头,正点了点头,忽然又眯起眼:“不对。”
“什么不对?”林嬷嬷忙问。
“突然传我去,必定有事。”楚颐手指轻按着太阳穴,勉力道:“贺茹意拿到管家权,距今多久了?”
林嬷嬷伸出手指捻了捻:“快一个月了。”
“也该是时候了吧。”楚颐半眯的凤眼泛着狐疑,“嬷嬷,遣人去打听打听,今儿还有谁给老太太请安了。”
林嬷嬷应诺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禀告:“二姑奶奶今天一早就去太夫人房里了,现在还在里头呢。”
楚颐掀开薄被就要下床:“嬷嬷,侍奉我梳洗。”
他刚下地,腰肢便泛起阵阵酸痛,双脚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林嬷嬷立时扶住他。
“公子,你……这样,如何能去?”
“用个早膳就回,不碍事。”楚颐自觉丢了脸面,只好故意冷笑岔开话题:“贺茹意八成是发现账簿上的端倪,向老太太告状去了。我不去,好戏如何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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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茹意自从在账簿里头发现了错处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对付楚颐。她特意选了贺君旭休沐的日子,来向贺太夫人请安,并借口有问题请教为由,请贺太夫人把楚颐叫来。
等了好一会儿,派人催了两次,那象蛇(8)终于姗姗来迟。
贺茹意正想以他迟到为由冷嘲几句,就看见楚颐由林嬷嬷搀着,弱柳扶风般慢慢走至贺太夫人房中,脸白如纸,没说话先咳嗽了一轮,方道:“楚颐向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