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蛇(9)

2025-10-31 评论

  贺太夫人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身体抱恙?”

  楚颐慢慢落座,边用手绢捂着嘴咳嗽,边回话:“不打紧,只是旧疾犯了。”

  一听见“旧疾”二字,老太太都快把心疼两个字凿在额头上了,当即蹙了眉,温声细气地嗔:“你这孩子,既是身子不爽利,叫人来回绝了我便成,何必亲自来跑这趟?即便是孝顺,也不该委屈了自己。”

  楚颐强撑着倦容淡淡一笑:“楚颐不过是馋嘴,想吃娘这里的早膳罢了。”

  贺太夫人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你呀,真是个傻孩子。”

  贺茹意跟丈夫对视一眼,先卖惨再卖乖,此人的老手段了。尽管见怪不怪,但每次都奏效,把老太太拿捏得透透的,真叫人恨得牙痒痒。

  幸好,她也早有准备。

  楚颐刚坐下,又有人来报:兰氏带着儿子也来请安了。

  兰氏是已故贺侯爷纳的妾室,育有一子贺呈旭,前几月刚过了十八岁生日。两母子低眉顺目地进来,分别向众人行了礼,便在边角位置坐下了。

  太夫人乐了:“今个儿还真热闹,白鹭,让厨房再加几道点心。”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房门外院子处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祖母!”

  原本正倚着椅壁端庄假笑的楚颐浑身一震,嘴角的弧度顿时挂不住了。众人循声望去,贺君旭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阔步走入,腰间佩剑剑穗凛然飘逸,正是英姿勃发,丰神俊朗。

  “刚练完剑,来向祖母请安。”他朗声道。

  楚颐垂下眼,才堪堪掩住了眼中的痛恨——他衣袍裹着的身体全是那混账留下的痕迹,隐秘之处更是胀痛不已,而这混账却如此神清气爽,实在面目可憎!

  太夫人喜不自胜,亲自起身将贺君旭拉到了身旁坐下:“你这臭小子,别是闻着肉味儿来的吧?”

  贺君旭素来冷厉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顽劣的笑意,故意道:“那是,我的鼻子从小就灵,祖母这里最多好吃的了。”

  说话间,贺君旭余光瞥见楚颐看见自己后那发白的脸色和微颤的身体,心里倒很受用。于是,跟太夫人和贺茹意行完礼后,他心里一时兴起,忽然走到楚颐面前,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夜睡得安稳否?”

  楚颐咬牙吞下几乎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狠毒,强扯出一抹笑意点点头。

  贺太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两人关系缓和了,顿时喜上眉梢——这上了年纪的人哪,就爱看一家和和睦睦,整整齐齐的!

  “颐儿,你身子积弱,等下我命人送几根灵芝到你处。”贺太夫人慈爱地说道,“上次我送你的那根暖玉药杵,是温润养气的,我用它将灵芝舂成粉,以水冲服,于身体大有好处。”

  楚颐原本正低头吹着参茶,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水洒了。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摆出恭敬的神色,回道:“好。”

  呸。一听见那根玉杵,楚颐就难受。

  贺君旭在一旁也听着了,他瞥了一眼楚颐忍怒的脸色,已而偏过身,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楚颐见了,顿时气得双颊潮红——这混账,竟憋笑憋得身子都在打颤!

  总有一天,他要他死!

  楚颐杀意腾腾地陪着贺太夫人用过早膳,便听得贺茹意清了清嗓子,开始发难:

  “诸位,我管家这一个月来,偶尔翻看之前的账簿,有些疑惑,正好趁家中各人都在,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她今日煞费苦心将贺家众人聚齐了,如此将楚颐的罪状一一揭发,她娘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徇私。

  贺茹意以目示意身旁的家仆,令人将近五年来的账簿呈给贺太夫人。

  贺太夫人扫了几眼,问道:“每年收支俱是写得清清楚楚的,每年出入账的数字也大体相近,没有格外异常的,何处有疑惑?”

  “是,每年收支数字大体相近,可问题正出于此!”贺茹意高声说道,“我们家中大部分的收入,都来源于别庄的田地和食邑。其中,庆元五年六年五谷丰登,庆元七八年大旱,庆元九年十年涝灾,这几年的粮食收成大相迥异,为何账簿处所记录的粮仓进账数目会大致相当?”

  众人面面相觑,视线一同看向楚颐,而楚颐此时正因发热而犯了肺病,一时间房内只回荡着他的咳嗽声。

  气氛隐隐僵持起来,一直在角落里的兰氏之子贺呈旭此时开口打破了沉默:“旱涝年份收成少是正常的,也就只有庆元五年的数目不对,当时母亲刚管家,事情又多,有所疏忽也是可以体谅的。区区两年的数目错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素来和兰氏一样不爱说话,常被众人忽略,此时站了出来,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地集中到这白衣少年身上。

  旁边的兰氏脸上现出一丝不安,偷偷地将他拉回座位上。

  贺茹意没想到这二侄子竟然为楚颐说话,好在她准备充足,答道:“年纪小也得斟酌着说话,侯府有三个别庄,共有良田五千亩,另有食邑三千户,两年的收成,这是小数目吗?”

  她又让奴仆拿出另一本账簿,这是她特地派人到别家田地处调查的近五年粮食收成状况,再据此估算贺府的应收数额,丰收年份共与账簿相差了几万石粮食,按照打仗时的粮食价格算,足值有十几万两了。

  贺茹意板着脸,掷地有声:“在外,人人都以为我们侯府风光无限,但除了大侄儿在外打仗,在座各位都知道我们这几年过得如何拮据,吃穿用度处处受限,哪里像个世家大族的样子?我原以为是家中艰难,谁知我们也是富庶得很的,只不过这几年家中的盈余,不知被贪去了哪位的口袋里!”

  这话有没有说到别人心坎里去不好说,反正她贺茹意着实是被自己打动了,这几年,她过得忒憋屈了,和别的夫人女眷应酬时,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件衣服,赏钱还要斟酌着发,虽说她以前当家时也有抽油水,可也没这象蛇(9)那么令人发指啊!

  贪污了这么巨大的数额,不论她娘如何偏袒,也不得不处置楚颐。这回看这个象蛇(9)还怎么嚣张!

  楚颐撑着病容,纤细白腻的手指翻了翻那几页有问题的账,在众人或探究或得意的注视中,终于缓缓开了口:“丰收年份原应比旱涝年份收成多,而账簿上却与饥年数目一致,这确实是我之过。但……”

  “甚好,既然你也认了,那你还不感觉把那十几万两吐出来?”贺茹意厉声打断他,“娘,我看还得按家法处置吧?白鹭,拿藤条儿来!”

  “家法什么呀,人家还有‘但是’没说完呢!”贺太夫人急忙制止她,“这里头说不定还有隐情,对吧?”

  这话说完,老太太脸上都有些心虚的忐忑,她年轻时也是当过家的,自然知道钱权的诱惑,不是信不过楚颐,只是他难免年轻气盛,就怕他一时犯了浑。

  楚颐脸上反倒比贺太夫人要平静得多,似乎被弹劾的不是他。他托着头,有些为难地看了贺茹意和程姑爷夫妻俩,欲言又止。

  贺茹意笑道:“怎么?想不出搪塞的借口了?”

  楚颐叹了口气:“我原不想说的,既被发现,罢了。庆元五年六年,确实数目是伪造的。”

  “娘,您看,招了。”贺茹意立即道,“白鹭,藤条!”

  “稍安勿躁,该打的,逃不了。”楚颐慢慢道,“那两年风调雨顺,可我们的田地收成却不好,因此在账簿上,与别的旱涝年份收成数目相差不大。”

  程姑爷指节轻敲桌子:“荒唐,别人的地收成都好,怎么就我们的不好?”

  “那两年我发觉收成数目不对,一查,方知田地的管事者克扣雇农工钱,擅加佃户租税,当时正值战事紧张,本来朝廷重税之下,百姓已过得艰难,再遭遇此等剥削,终于不堪重负,揭竿闹起事来,花了好大功夫才平息。因此,不但耽搁了农时,还赔上了许多抚慰农户的成本。”

  口说无凭,贺茹意自然不信:“既然如此,当时为何不报给我们知道,又为何不在账簿处作额外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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