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蛇(71)

2025-10-31 评论

  “在朕心里,镇国公就如你父亲和严相一样,你父亲和严相是朕最亲密的兄弟,而镇国公则是朕最感激的长辈。朕最艰难的时候,是他雪中送炭,带着兵马和领地伏首归顺,朕才能有今日。”庆元帝声音无喜无悲,只如暮林晚钟般低沉辽远,“若说能与朕共患难的人,却无法与朕同富贵,这究竟叫朕如何释怀。”

  九重宫阙里陷入僵局,贺君旭深知,除非镇国公的谋逆之罪真的成立,否则他其他那些罪名恐怕都只会轻轻带过。他告退出宫后,唯有匆匆到楚颐的遗珠苑去。

  楚颐要去大理寺探望楚颢,楚颢又与铁甲案关系甚深,希望能从中找到更多线索。

  被贺君旭视为破局目标的楚颐,此时却正在暖阁里半深半浅地睡着午觉。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似乎都要更冷,昨夜他烧旺了炉子,灌好了汤婆子,手脚却仍然凉得发麻,哆哆嗦嗦一夜没睡,到午后阳光出来,他才终于能合眼。

  梦里,他一时置身于宝褚山上的万蛊石窟之中,看炼蛊皿内蚁蠹横行;一时又置身于大红花轿之内,听冲喜宴席锣鼓喧天,不禁心神错乱,惊醒过来。

  “咳咳咳咳……”

  他气息不稳,一醒便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时一双皱褶交错的手拿着一个象牙鼻烟壶凑近,壶内传出一股沁凉温润的柑橘药味,楚颐嗅着那清香,竟然慢慢止住了喉咙的痒咳。

  他顺下气,抬眼便看见贺太夫人正坐在床沿,她见楚颐好了,便将手上的鼻烟壶往楚颐手心一塞,慈爱地问道:“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夜里可睡得好吗?”

  楚颐含糊地嗯了一声,难得有些脸热,他今日总是疲乏,好久没去贺太夫人屋里请安,今日竟然还要一个年逾古稀的长辈亲自过来看自己,就算楚颐再狼心狗肺,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贺太夫人一眼洞察了他的尴尬,摆摆手笑道:“午后暖和,我到处走走,顺道来看看你,咱们自家人,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必拘于礼数。”

  “谢谢娘。”

  “虽则你喊我一声娘,但娘的岁数都能当你祖母了,你还那么年轻,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

  贺太夫人就这样坐在床沿,抱着手炉与楚颐闲话家常。她这银雕的手炉子做工精巧,不似坊间制式,上面别出心裁地有一个置物的小格子,可以烘烤花生干果等小零嘴,她边说话,边从炉子隔间上拿了一个烤橘子,剥开掰成一瓣一瓣的,自己吃一瓣就喂楚颐吃一瓣。

  清新的岭南佳果被炉烟烘得暖融融的,一到了嘴里就溅出浓郁的果香与甜味。楚颐不好意思让老人家投喂,挣扎着说:“我自己来……”

  刚开口,嘴里便又被塞进了一瓣橘子。

  贺君旭一进门就撞见这情景,当下就啧啧两声,不知是嫌弃楚颐的娇气,还是嫌弃祖母的溺爱。

  “君儿?”贺太夫人闻声扭头,见到他时脸上闪过惊诧,很快又浮起满意:“你来给你母亲请安?这还像点样……早这样和和睦睦的多好?”

  贺君旭:“……谁给他请安了。”

  楚颐拢了拢衣服,“娘,我要去大理寺探监,他是来与我一起去的。”

  贺太夫人的脸瞬间皱起,“天寒地冷的,你受风了怎么办?”

  楚颐抚慰一般地握了握她的手,在老太太面前不得已装起了乖巧:“不会有大碍的,我感觉今年旧疾发作并不算很汹涌,何况午后也回暖了。”

  贺太夫人满脸不认同,但最终幽幽叹气,楚颢入狱一事她也听说了,在这节骨眼上,她明白自己是无法阻止他去看望兄长的。

  “让我同意你出门也可以,不过……”贺太夫人把脸一板,马上就有了一家之长的威严,她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

  “那你可要多穿点!秋裤穿了吗?林嬷嬷,把秋裤拿过来——”

  总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冷。在贺太夫人的严格监督下,楚颐被裹得像一团毛茸茸的刺猬,在贺君旭憋笑憋得内伤的目光下,艰难地上了暖轿。

  见他上了轿,贺君旭正欲上马,却被贺太夫人一把揪住衣袖。

  贺太夫人似乎犹对楚颐的外出不放心,于是特地将贺君旭揪到身边耳提面命:“君儿,到了外头,你可要把人护好,千万别出什么事。”

  贺君旭对她的过度担忧有些不以为意,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谁能在他眼皮底下把人伤了?

  知孙莫若祖母,贺太夫人白了他一眼,又忧心道:“颐儿这旧疾一犯起来时,最忌气血翻涌,太激烈的喜怒哀乐都会导致他病情危急。偏偏是这时候,他兄长被卷进了那样的大罪里,娘家也岌岌可危,我真怕他心里想不开……总之你千万记住,别刺激他,更不许让他受委屈!”

  贺君旭很怀疑,这个心机象蛇(71),究竟谁能让他受委屈?但紧接着,更大的怀疑产生了:“祖母,姑姑说每年冬天,您就撵她回姑丈老家省亲,不会就是为了避免他们起冲突吧……”

  祖母的眼珠默默往下移,很快又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瞎说什么!不许乱跟你姑姑说啊……”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知道。”贺君旭无奈道,“您也太疼他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贺太夫人轻声道,“相处下来才知道,其实他是个好孩子。”

  一路上,楚颐便诧异地发现贺君旭像哑巴了一样,竟然没对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展开评论——明明在贺家时他就一副迫不及待想嘲笑的样子,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友善了?

  而贺君旭,当然是奉祖母之命噤言,以免掀起这病弱继母的情绪波动。

  但事实上,楚颐心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么愁云惨淡,外人看来他是一个面临娘家灭族危机的可怜人,但对他自己来说,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剩余只需悠哉地看戏。

  至于来看楚颢的目的——

  “是你……你还敢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牢狱里,楚颢发冠散乱,一身苏绣衣裳沾满血污,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富贵散漫,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到绝路的狼狈与癫狂。一见了楚颐,他便如极恶的鬣狗般扑向二人相隔的木栏杆处,发出带着血腥气的嘶吼。

  贺君旭原本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楚颐身后盯梢,见状立即眼疾手快地将楚颐拉离栏杆边缘。

  看着楚颢的模样,贺君旭心里生起一丝古怪:大理寺对楚颢用刑审讯时,难道不仅揍了他的脸,还把他脑袋揍坏了么,楚颐明明是来想法子救他的,怎么他一副见了仇人的模样?

  而当他上前一步看到楚颐的脸时,而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这象蛇(71)丝毫不见一丝悲痛,也毫无被误解的委屈,相反,他就像楚颢所说的那样,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兴味,十足一个津津有味的看客。

  贺君旭皱起眉,心里随着一个一个连起来的怪异之处,逐渐凝成模糊的猜测,而楚颢狂怒的声音慢慢将那些模糊变得清晰。

  “我早该知道,你这个自私自利的野种,怎么会真的真心待我?”楚颢将牢房的围栏捏得闷声作响,“我明明是冤枉的,你竟然还让父亲指证我谋反!你们明明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楚颢至今仍记得,自己父亲前来说出楚颐逼他弃车保帅时,那一种通体生凉的感觉。

  就像一个常走黑路的人,某一天发觉自己身下的影子,其实是一直阴森地尾随着的厉鬼。

  原来楚颐对他的一切关怀敬爱,都是口蜜腹剑。

  楚颐等他叫骂得力歇了,才幽幽开了口:“连累你入狱的是景通侯,出卖你以保全自己的是父亲,而我,不过是分别向他们提了一个建议罢了。你不恨真正选择了害你的人,却来怪我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却分毫撼动不了楚颢对他的恨意。如若发现了楚颐的恶意并以此来倒推,那么他的一切套圈都变得有迹可循:“你休想撇清关系……你放任我赌钱,亏钱,再用一个个补救的法子骗取我的信任,让我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去冒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大王叫我来飙车 古代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