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缄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小心,但速度飞快。
他一直觉得,与其磨磨蹭蹭钝刀子割肉,不如伸头一刀。
张毓怀疼得身体发颤,却仍紧咬牙关,一线混杂着血丝的唾液顺着唇边淌下。
季承宁皱眉。
二指一捏张毓怀的两腮,迫使他张嘴,而后飞快地塞进去块干净麻布。
恐他咬舌自尽。
陈缄刚包扎好他腿上的伤,见季承宁若有所思地盯着张毓怀看,纤长苍白的手指虚虚刮过张毓怀脸上的伤口,“可惜,长得如此清秀,这样深的伤口定会留下疤痕,日后可做不得官了。”
以此人乡试第一的成绩,若不出意外,本次会试,定然也名列前茅。
“小侯爷,”他倏地凑近,温婉秀丽的脸在季承宁眼前放大,他温声问:“要不要,用让他快速醒来的办法?”
“哦?”
“两军对垒,常有细作潜伏在军中,抓到后动刑过重,但还要拷问,或者换俘时,既不要人死,但也不要其活太久,就用一种药,能使人精力大增,若小侯爷同意,我可在他身上试试,一刻足以。”
“回光返照。”季承宁冷漠地评价。
陈缄摸了摸鼻子。
“不必。”季承宁起身,“无需急于一时,你只当他是寻常病人便可。”
他虽有话要问张毓怀,但绝无杀心。
至少此刻没有。
若用此药,张毓怀必死无疑。
如果只杀张毓怀,皇帝、士子、清流都不会满意,但他会因此获得世家豪族的好感,更何况,他本就是公侯之家的郎君,天然,就该与豪门大族休戚与共。
但他很好奇,究竟是谁,在背后推动此事。
若不杀张毓怀,如从前那般杀主考官,平息物议,更换策题了事,提前拿到策题的世族们一场空,亦会对他心生不满。
同样,这种粉饰太平的举动,未必就会讨好皇帝。
季承宁一路思索着回书房。
崔杳不在。
但桌上似乎放了碟白白的小东西。
季承宁上前,定睛一看,乃是四只肥肥大大的兔子,胖得不像兔,倒像球。
碟子下镇了张小小信筏,道:家有急事,请世子恕我早离官署。
崔杳敬拜。
季承宁移开目光,捏了一只肥兔子,放入口中。
酸甜的果酱与醇厚的奶味相融合,瞬间在口中扩散。
季承宁又咬了一口。
鲜红的馅料随着他的动作从端头处流淌,舌尖一卷,尽数收入口中。
他显然没法做到让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濡湿的果酱顺着指尖滑落,季承宁猛然回神,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讲究了。
随意擦了擦手,季承宁沉默一会,长袖无意似地刮过桌案,转身离去。
碟子内还剩三只兔子点心。
碟子外,信笺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承宁如常出去操练护卫、巡街,后回书房理事,直到夜幕西沉,才有人来报:“世子,人犯醒了。”
季承宁放下书信,起身而去。
他迈入房间,陈缄见状快步出来,然后关上门。
“嘎吱。”
张毓怀艰难地抬了下头,灰蒙蒙的眼中毫无生机。
季承宁一撩衣袍,坐到张毓怀身边,“张郎君。”
张毓怀以为他会问,别来无恙,或者感觉如何,再不然,也要问一句,你害怕吗?来给他施压。
而后,见这位年轻的司长大人启唇,道:“谁人指使你?”
这话比张毓怀想象中的更没新意,也,更令人作呕。
张毓怀冷笑道:“无人指使。”
季承宁一掸衣袍下拜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无人指使?若无人指使你从哪里得知策题泄露的消息,若无人指使,是谁张贴的榜文,你个文弱书生难道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吗?”
面部被撕裂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
张毓怀掷地有声,“无人指使。”
季承宁微微笑,“张郎君,你可能不知道,陛下已将你带头围堵贡院的事情全权交给我,也就是说,不会再有其他人将你带走。”
他捏起张毓怀的下巴,“我杀你,会比大理寺杀你,更名正言顺。”
张毓怀额角沁出冷汗。
麻药去后,神智渐渐回笼的痛苦所致的冷汗。
他毫不畏惧地看着季承宁,褐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后者的面容。
面若桃夭,心似蛇蝎。
一点温热的,带着香气的吐息吹拂。
张毓怀面颊抽出了下,旋即,大笑出声。
季承宁放下手,拿手帕拭去指尖上的血。
他动作慢条斯理,显然没有将张毓怀放在眼中。
是啊,于这位季小侯爷而言,他不过是他青云直上之路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张毓怀陡地收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季承宁,“永宁侯为国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季大人,你辜负乃父之名。”
季承宁擦手的动作一顿。
张毓怀心口砰砰直跳。
他虽不怕,但对疼痛的恐惧是人的本能。
他相信,这个能随意将他救回的小侯爷,杀了他,不会比拂去尘埃更难。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季承宁抚掌,“说得好,家声这东西就是拿来败坏的。”他不以为耻,笑道:“你的父亲是清流领袖,你现在,不也是本官的阶下囚吗?”
张毓怀被气得眼珠子都朦上了一层血色。
他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只觉肋骨阵阵发疼。
季承宁却还不放过他,继续道:“你本是官员之子,前途无量,为何非要淌这趟浑水?”
张毓怀却答非所问,“若以门第选官是万全之策,那先帝为何要改弦更张?可既以凭学识选官,放任科举舞弊,必生大祸。”
说到最后,声音已沙哑得不能听。
季承宁盯着他。
片刻后,张毓怀觉得下颌一凉。
是小侯爷沾了他血的指尖。
他听到一道极好听,含情脉脉的声音在耳畔道:“你活得好痛苦。”
“你这样做,你的同窗未必会感谢你,受你牵连的人必会怨你、恨你、外面的人也不会赞颂你的勇气,只会笑话你受流言蜚语蒙蔽,自讨苦吃。”
那声音太缠绵动人了,好像缠着丝丝缕缕的情意,直绕到人心底。
张毓怀熬过十几道刑罚,在此刻,却蓦地一颤。
如闻魔障,勾魂摄魄。
“好可怜,我给你个解脱,如何?”
张毓怀闭上眼。
他嘶声道:“杀了我。”
第49章 唇瓣却被什么狠狠压住。……
“杀你?”
季承宁露出一个分外好看的笑。
温热的吐息落在肌肤上,张毓怀耳侧去也有钩子留下的伤,被气息拂过,他紧要牙关,才能不让自己发颤。
疼自然是疼的。
可先前受刑留下的伤口被季承宁命令妥善治疗,药粉凉丝丝地覆在伤口上,宛如久旱逢甘霖。
耳后撕裂的痛楚由季承宁加诸,解脱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