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呈上几卷书简。
王适安将它们展开,摩挲着下巴看上面的内容。
夏国败了,这并不出他的意料。
贺兰绪起于六镇豪族,是同卫衍的父亲一个时代的人,征战良多,当时也只有先帝击败过他。
而卫衍此前连兵都没领过,而且行军风格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急”字,这种心态下,更不可能战胜经验丰富的贺兰绪。
王适安又看了一会,把书简放在一边,继续看原本平铺在桌上的城防图。
其实崔衍昭不说,他也会上奏请求来寿阳防备夏国侵袭。
卫衍在燕国没有取得成果,一定会改换方向。
想到这里,他忽然皱起眉,思考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崔衍昭是真的爱他,出于保护他的念头才让他过来,还是因为卫衍会南下?
琢磨了片刻,王适安觉得是前者。
崔衍昭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上过战场,哪可能想得到南下这一茬?
这样一想,他顿时又愉快起来。
崔衍昭既然爱他,这时应该也在想他吧。
他会尽快返回建康的。
这也是出于深思熟虑。
卫衍的阿兄有自己的子嗣,如果卫衍不及时回邺城继位,把一切落定,早晚发生变数。
也因此,卫衍不会在南下上耗太多时间。
等到卫衍离开,他也就可以回建康了。
作者有话说:
----------------------
1.我至成佛道,名声超十方,究竟有不闻,誓不成等觉。《佛说无量寿经》
大将军宁愿相信陛下是笨蛋,也不相信陛下不爱他。他真我哭。
另明天休息一天,比心。
第18章 最好只有两个
突然出现的贼人引起一阵恐慌,许多人急着逃往大殿或是厢房里躲避。
有人逃跑时还撞到了保护谢云织的部曲。
谢珉听缘空大师宣讲,因为人多会显得对大师不够尊重,所以让部曲全部跟随在谢云织身边。
有部曲跟随保护,谢云织并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她隔着斗笠,镇定地向前方眺望,一身淡然气质,仿佛和慌乱的众人不在一个世界。
婢女试图劝谢云织也躲一躲:“大娘子,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在她看来,固然跟随有部曲,但部曲到时和匪徒缠斗起来,刀枪无眼,也容易伤到谢云织。
谢云织很淡定:“你又如何得知,这不是阿父安排的机会?”
谁会安排这么危险的机会?
婢女先是一怔,回过神就看到谢云织从轻纱垂坠的腰间拔出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
婢女:“?”
谢云织斗志昂扬:“列位随我平贼,事后皆有赏赐!”
昂扬过后想起来婢女似乎并不具备武力,点了几个人,吩咐道:“你们保护夷安。”
现下陛下与阿父都在此地,她所作所为必会得到传扬,声名一起,此后献策必然更具份量。
*
大师仍然在讲经。
而在徐徐讲经声中,崔衍昭婉拒了一众臣子的挽留。
挽留得再热情,在这个尴尬的场景里他也待不下去。
而且现在出了骚乱,他担心太后正好在发生骚乱的地方。
如果太后受个伤或是出其他意外……
想到这样的可能,崔衍昭感觉心都凉了。
养父把皇位托付给他,就只要求了让他照顾太后。
而且他也和太后培养出了一些母子情。
太后若出问题,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
崔衍昭决定去骚乱的地方看看情况。
但太后分给他的女官看上去很柔弱,并不适合冒险。
崔衍昭看向李秋思,正要开口。
李秋思抬头,面纱下若隐若现精致的轮廓,她道:“妾跟着陛下。”
崔衍昭倒没心情注意这个,他更想确认太后的安全。
要跟就跟吧,也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顺便保护一个人而已,问题不大。
沿着树林边缘走,有两边枝叶做遮掩,不会特别醒目。
听见兵器交接的声音后,崔衍昭停下,最先注意到那个戴斗笠的身影。
是追谥告天那天遇到的谢珉的女儿。
穿圆领小袖衣,手腕和小腿均有绑带的应该是谢氏的部曲。他们人多,把一群气势凶猛,但装备不够充分的人围在中间。
看上去好像已经尘埃落定了。
崔衍昭放下心,看向其他方向,确认太后是不是在这边。
就在这时,被包围的人群中猛然冲出一人,直向一间半开放的厢房而去。
谢氏部曲们来不及阻挡,谢云织用刀阻挡,也只划伤了对方的胳膊。
崔衍昭这个方向正好对着厢房一处窗户,透过窗棱,他看到了躲避在厢房里的几个身影。
都是男人。
那没事了。
闯进去那个人的只是单枪匹马,躲里面的几个人一拥而上还是可以稳住局面的……
……
因为还是有一些距离,加上窗棱印子阻挡崔衍昭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
但还是能看到闯进去那个揪起原本藏在桌子底下的一个人,再后,被揪起的人脖子上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喷溅力度很大,一个好好的人,忽然就变得像个小型喷泉,只不过喷的是血。
血液四溅,尽管离得还远,崔衍昭仍感觉血珠就像溅到了自己脸上。
他几乎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
厢房中其他几个人根本动也不动,像是被震慑住了。
察觉到崔衍昭情绪变化,李秋思疑惑道:“陛下?”
出口后,她才恍然大悟,崔衍昭是被这种场面惊到了。
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会觉得害怕,连续做了许久的噩梦。
后来就无所谓了,就连兄弟在她面前被人杀害,她心里也一片漠然。
但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正好博取同情与怜悯,在陛下心里留下印象。
她下定决心,伸手攥住崔衍昭衣袖。
*
目睹一出杀人案件进行,崔衍昭脑袋短暂空白了一会。
曾经蒙在眼前,给整个世界罩了一层温柔而虚幻的滤镜的那条轻纱倏然消失。
这本就是乱世,杀人并不是低概率事件。
只是此前没发生在他眼前而已。
那些没有发生在他眼前的,要么是奏章上几句冰冷的陈述,要么根本不会让他知道。
崔衍昭回过神,发现衣袖正被牢牢捏着。
哦,不止他一个看到杀人现场。
崔衍昭有点同情这个刚出宫就遇到杀人案的姑娘,试图安抚一下对方情绪:“你还好吧?”
李秋思无声摇头。
崔衍昭思考了一会,道:“至少我们没死。”
李秋思:“……”竟然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崔衍昭一出口,就意识到这话有点地狱,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想补救吧,又不知道怎么补救。
他不会安慰人,还是等下让别人调解吧。
持刀的那人杀了人后,将刀扔在地上,负手离开厢房,其他人都在目送他离开,但谢云织一招手,一批部曲过来将人围在中间,呈围困之势。
谢云织:“你是何人?”
“徐允,字恭信。东海徐氏。”
“十年前,徐志被夷三族,东海徐氏无一人幸存。你如何证明?”
崔衍昭这个角度能听到谢云织那边的对话,但这一句质问的话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近了,近的好像就是身后传来一样。
崔衍昭转头,谢珉从他身后走出来。
谢珉道:“臣挂心陛下安危,于是……”
崔衍昭陷入沉默。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和他一起走,偏偏要选择跟踪。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
谢珉声音不小,一下吸引了谢云织那边的注意。
谢云织恭谨道:“阿父。”
谢珉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猛然想起什么,视线凝在谢云织紧握的匕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