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年岁、辈分……还有恩人的嘱托和遗愿,曾经他以为,这些会是激励自己一路走到终点的动力。
谁料如今大业将成,它们却成了桎梏自己的枷锁,叫他不惜撕扯灵魂,也甘愿作茧自缚。
晏祁别无他法。
因此也只能一面唾弃、厌恶着自己的卑劣,一面放任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静谧之中。
恨我早生华发,恨天地不独生你我二人。
恨这一刻明明度日如年,却又叫他难以自禁地心生欢喜。
而他身后的明瑾……
明瑾已经美得快要在心里哼上小曲儿了。
算算看,上一次和先生这样亲密接触,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难得的机会,明瑾恨不得时间再过慢点、再慢一点,最好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好。
“先生,我从前,”他低声说,“也见过我娘为我爹做这些,只是那时候,她是为他择白发。”
晏祁闭着眼睛,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瑾抿了下唇,“先生,我也想为你做这些。”
他相信先生明白他的意思。
……应该明白的吧?
“前些日子忙碌,早上对镜时,确实发现了一根白发,”晏祁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语气平静地回答道,“若是你看到,就顺手把它择了吧。”
这是重点吗!?
明瑾暗暗咬牙,觉得宁先生一向神思敏捷,怎么偏偏每次他一提到这方面,就跟块木头似的,哪哪都不通呢?
可恶,今天非逼他一把不可!
“先生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有白头发?”明瑾不赞同道,“不过,若真有一日白发苍苍,先生可有想过找谁作伴?”
晏祁闭目淡淡道:“天地清风,山间明月。”
“我在问您正经的呢!”
“我也是正经回答你,”晏祁睁开双眼,忽然抬手止住了明瑾的动作,兀自站起身,“好了,足够了。”
“可是先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就是我的想法。”晏祁转身注视着他,近乎残忍地压下那阵远离了少年温热躯体之后,几乎把人逼疯的空虚,他想,太好了,自己依旧是这孩子崇敬的师长。
“人终有老的时候,若是你有心,就时常拎壶酒过来看看我,若我死了,就把我埋在一处青山脚下,或者随便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都行。”
晏祁看着少年惶然的神情,硬下心肠道:“宁某自小便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全赖两位恩人抚养长大,如今恩人也已故去,只余下一子尚未成人。”
“我活着,就是为了等那孩子长大成人,亲眼目睹,偿还恩情之后,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明瑾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甚至都不顾上妒忌了,猛地上前一步:
“那若是有朝一日他长大了,难不成,您就不想活了吗?”
-----------------------
作者有话说:来了[彩虹屁]也是叫小明尝到些甜头了,至于另一位……
晏祁:我是畜生……我是畜生……不对,我不能当畜生!
第30章
晏祁被这孩子神奇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迷惑道, “我只是说,若真到了那一天,那我便报完了恩, 可以卸下重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虽然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但为何你觉得我会想不开?”
明瑾愕然,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了, 顿时小脸一红, 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关心则乱。
“罢了,”晏祁倒也习惯了这孩子满脑袋的奇思妙想,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日还要出门, 早些休息。”
明瑾连忙道:“我送先生回去吧。”
晏祁没出声, 明瑾猜这是默许的意思。
尽管不愿就这样和宁先生分开, 但明瑾很喜欢和宁先生二人相伴、并肩而行的感觉。
虽说宁先生算是他的师长, 但一直以来,男人倒并不怎么讲究尊卑长幼。
相熟之后, 明瑾便厚着脸皮和他走到了一起,说话间时不时偏头看看对方,比照着自己的肩膀究竟还差多少与心上人齐平,偶尔谈到尽兴投机之处, 再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那份犹如天作之合般的默契干,几乎能叫人上瘾。
离开前, 晏祁又交给他一块墨玉制成的玉佩。
明瑾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听到他说:“这是清沐坊坊主的私令,我与他还算相熟, 他来京中,我也帮衬过不少。你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坊内,就不必再想方设法偷溜进去了。”
这是在点他几年前钻狗洞的事情,最后还差点溜到人家的屋子里惹出祸事来,幸好,最后碰到的是木女侠和宁先生。
明瑾红着脸道:“多谢先生,今晚先生也早些休息吧,看您这几日也挺劳累的,要是有什么事,叫人到隔壁唤我一声就成,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晏祁嗯了一声,没说他今晚并不留宿在这里,只是说:“你回去吧。”
“好。”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晏祁驻足凝视许久,直到眼睛开始发涩发干,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管家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金大人已经在王府等着您了,您可要现在过去?”
“嗯。”
晏祁说完,又补充道:“把寅将军也带上吧,叫他认认金柳的味道。”
“是。”
管家回答得迅速,但却忍不住捏了把汗:
那寅将军的脾气古怪,还会看人下菜碟,见了王爷和明少爷,立马跟大猫一样,顶着个大脑袋热情地蹭来蹭去;可若是换做其他人,态度那叫一个爱答不理。
甚至爱答不理还算好的了。
管家看着两个强壮仆役小心翼翼地上前,试图给寅将军套上铁链牵进笼子,却被寅将军一个不耐烦的低吼,吓得险些一屁股摔地上,顿时大为头疼。
他也上去试了两次,但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平时还算听他话的寅将军竟格外不耐烦,根本不让人碰。
见周围人多,它站起身使劲儿甩了甩尾巴,一对硕.大的金色虎瞳直勾勾地盯着晏祁的方向,仿佛在说“能不能把这几个烦人的两脚兽吞了”?
“王爷,您看这……”
管家试探性地望向晏祁。
晏祁见这几人实在解决不了,走过去,伸出手抚上了虎头,嗓音温和低沉:“是不是还想去找那小家伙?不行,今晚咱们得回去了,他明日也要出门,没法陪你了。”
寅将军的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拿大脑门蹭了蹭他,顺从地被晏祁套上项圈,走进了牢笼里,趴下休憩,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晏祁站在笼外,看着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忽然想起来,过了今年,寅将军似乎也有十五岁了。
野虎的寿命普遍只有十到十五年,若是家养,稍长一些,能达到二十五年。
寅将军,已经是一只步入成年期许久的母虎了。
和那些晏珀全天下搜罗而来的奇珍异兽不同,晏祁的王府内,只有寅将军,是他自己亲手带回来并养大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