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小皇帝的不快,老太监默默噤了声。
“去传朕口谕,”晏惟初沉声下旨,“请定北侯现在、立刻、马上来西苑。”
赵安福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晏惟初恶狠狠地咬重声音:“朕要请表哥吃饭!”
第9章 行走江湖身份是自己给的
“陛下口谕:请定北侯现在、立刻、马上来西苑,朕要请表哥吃饭,钦此。”
传谕太监复述完晏惟初的话,客气笑笑冲谢逍说:“定北侯这就动身吧,不要耽搁了,陛下还等着您呢。”
谢逍站直起身,平静说:“我换身衣服,便随你们去面圣。”
传谕太监很给面子地请他自便,谢逍让人上茶好生招待着,去了后头。
苏凭跟过去,疑惑问他:“陛下为何这时候将你叫去西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知,”谢逍只道,“你先回去吧,你要借的书我让人找着了给你送去。”
苏凭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们自幼一起在边关长大,情同手足,谢逍跟随老国公出征那年他父亲去世,他被家人接回京中,如今时隔四五年再见,总感与谢逍之间不如从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先前在街上遇到谢逍的车驾,他以借书为名被谢逍邀来府上,本想把酒言欢重拾旧谊,却不成。
但将谢逍叫走的那个人是皇帝,他也只能按捺下那些不悦心绪。
*
殿内,宫人进进出出,陆续上了几十道菜。
下头人进来禀报说定北侯已经到了,就在外面候着,晏惟初听着,忽然又不想见他了。
但也不想放谢逍回去。
谢逍走进殿中,依旧未能得见圣颜。
御座前照旧置了一道屏风,他上前躬身揖拜问圣安。
“表哥平身坐吧,说了今日朕是请表哥来吃饭的,不必多礼。”晏惟初刻意用了伪音,是从前无聊时跟一个会这个的老太监学的,比他本来的音色要低哑不少。
谢逍没有推辞,谢恩之后走去长桌后方,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晏惟初命人给他斟酒布菜,就这么靠坐御座里,饶有兴致地看他用膳。
所谓食不言,那之后他们便没再交谈,一时间偌大宫殿内只有银箸碗勺偶尔碰撞的声响。
谢逍坐得端正,姿态从容,吃相很好,举手之间优雅斯文,不似寻常武将。
若是换个人被皇帝这样默不作声地盯着吃饭,只怕早已汗流浃背跪下求饶了,这位定北侯却吃得心安理得,不见半点尴尬不适。
晏惟初轻弯唇角,在谢逍吃罢漱口完再次谢恩时问他:“好吃吗?”
“多谢陛下赐宴,”谢逍如实道,“确是珍馐美馔。”
同样的话别人说出来也许是谄媚奉承,但在谢逍这里,不过一句实实在在的菜色点评而已。
晏惟初笑起来:“表哥喜欢就好。”
他命人将宴席撤去,再上来茶,这才与坐着的谢逍闲聊起来:“表哥回京也有一段时日了,可还适应?”
谢逍自若道:“托陛下的福,一切都好。”
晏惟初笑着:“是吗?那朕也安心了。”
下一句,皇帝问:“那为什么朕让人给你送去的美人,你碰也不碰,不喜欢吗?是她们入不了表哥你的眼?”
谢逍镇定放下手中茶盏,回答他:“陛下多虑了,臣没有不喜欢。”
晏惟初不信:“是她们长得不够漂亮?还是性子不好?表哥你喜欢什么样的美人?”
“……”
谢逍确实被这缠人的小皇帝给问住了。
美人恩难消,尤其是皇帝赐下的美人,他的确没打算碰那些女子。
谢逍忽而抬眼,直直望向前方屏风,却瞧不真切。
哪怕隔着一道屏风,敢这样直视圣颜者,也实属胆大。
他问晏惟初:“陛下何必执着于此?”
这已经不只是胆大,算得上犯上僭越了。
晏惟初没跟他计较,换了个话题:“前些日子朕收到镇国公舅舅的上奏,他也说表哥你是国公世子,朕再给你赐侯爵不合制,舅舅他十分惶恐,请求朕将你的世子位换给你弟弟,表哥你觉得呢?”
谢逍的神色平常,像是料到晏惟初会提起这事,直言道:“臣愿意,便依父亲所言便是。”
“可朕不愿意,”晏惟初不高兴地道,“表哥忘了吗?上次朕亲口跟你说过的,爵位是给你,日后让你的子嗣来继承,朕一番心意,舅舅不理解便算了,表哥你也不理解朕吗?”
晏惟初的语气似哀似怨,谢逍心知再说下去这小皇帝真要动怒了,也不想找麻烦,便顺着他的话谢恩:“陛下厚爱,臣谢陛下。”
被哄好了的晏惟初便又嗔笑道:“表哥放心,舅舅他糊涂,朕已经拒绝他了,朕是一心向着你的。”
谢逍不再多言,对这小皇帝的任性和喜怒无常也有了新的认知。
晏惟初看着他这样,话锋一转,又说起之前的事:“表哥想好怎么回答朕了吗?你喜欢什么样的美人?”
谢逍只能答:“臣没想过。”
晏惟初眼神示意,有小太监领命退下,片刻后再回来带回了几个人,俱是唇红齿白、样貌清秀的少年郎。
小郎君们站成一排,低着头都有些拘谨,不时用眼睛偷瞄谢逍。
谢逍无动于衷,连个余光都未分过去。
屏风后,晏惟初始终盯着那道身影,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朕若是将他们都赐给表哥,表哥要吗?”
他一直压着嗓子,低沉嗓音配着这一句话,其中情绪难以明辨。
像是谢逍说不要,他会生气。
说要,他也还是会生气。
真正君心难测。
那几人听闻皇帝的话却个个面露喜色,愈发热切地望向谢逍。
他们都是教坊司里的乐户贱籍,能有机会跟了定北侯,尤其还是被陛下亲自送给定北侯,怎么说都是一个好的出路。
谢逍的视线终于扫过去。
赵安福微微低头,明显感知到皇帝陛下周身的气息冷下了。
也不过须臾,谢逍的目光收回,无甚兴趣道:“不过尔尔。”
晏惟初一愣,复又笑了,笑声变得格外愉悦:“好吧,表哥眼光太高看不上他们,那便算了,都带下去吧,各赏银十两。”
小郎君们没能得定北侯青睐,但龙心大悦天降横财实属意外之喜,这便磕头谢恩兴高采烈退下了。
“表哥不好南风?”晏惟初笑过又问。
可惜隔着一道屏风,他也看不清谢逍脸上神情,只听谢逍语气平淡道:“臣无此癖好。”
晏惟初歪过头……是吗?
所以那夜在浮梦筑,是假的表哥吗?
哈。
谢逍离开后,方才一直给他布菜的太监过来,将他每道菜各吃了几口告知晏惟初。
他这表哥不挑食,唯独那道莼羹鲈脍多尝了两口。
晏惟初闻言吩咐:“也给朕盛一碗来。”
他午膳没用多少,这会儿反而来了胃口。
软滑的鱼肉羹入口,搭配清爽的莼菜,滋味确实不错。
晏惟初的心情好了不少,这便让人去将郑世泽那小子叫来。
“你为何要造谣污蔑朕表哥好男色?”
刚迈步进殿门的郑世泽听到这句直接滑跪下去:“陛下,我不知啊!”
晏惟初没好气道:“滚起来。”
郑世泽自觉倒霉,老老实实爬起来,站到一边。
晏惟初斜睨过去:“你的所谓美人计没半点用处,表哥他不近女色、不好南风,你再给朕想过主意。”
“……”郑世泽心说那除非他是太监,不,太监也没他这么清心寡欲的。
“陛下,”郑世泽梗着脖子说,“记得那夜您给定北侯点的那出游龙戏凤吗?皇帝微服出巡,换个身份接近他看上的女子,您索性效仿那戏曲里的皇帝,也别指望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了,您也换个身份自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