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惟初嗔道:“表哥,我哪有那么坏啊?”
谢逍觉得这小郎君有些娇憨,倒是不让人厌烦。
进食闲聊间,他的目光不时落向晏惟初的眼睛——顾盼有神很漂亮的一双眼睛,难怪会惹出那些风流祸事。
确实很像那夜的少年郎,后来他其实又去过一次浮梦筑,没再见到人。
可惜那时神志不清,只模糊念着那双眼,那人的样貌、声音尽忆不起来了。
对上他打量目光,晏惟初再次眨动眼睫。
“表哥,刚忘了说,我还未及冠,没有表字,可我有个小字,是我娘,我是说我生母给取的,叫阿狸。”
*
未时,谢逍重新提杖上马,依旧是一面倒的结果,他那支队伍最终获胜,他的个人得筹数更遥遥领先。
之后的夺筹赛即便有人上去讨教,也都抱着输给定北侯不丢人的心态,若是侥幸能从他手里拿下哪怕一筹,那都是大出风头的事。
如此这般,最后晏惟初才下场。
谢逍持缰望向前方,少年一身火红曳撒立于马上,球杖斜搭在鞍侧,足尖轻点马镫,从容自信,与先前那随意任人欺凌的模样截然不同。
百步之外,晏惟初半阖眼帘也在打量谢逍,英挺的面庞、高大的身形、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唇角弯起清浅弧度,捻转缰绳驱马悄然后踏半步,微微俯身。
鼓声起,两匹马同时疾冲向前。
衣袍被风灌得猎猎作响,晏惟初挥手凌空一抄,球杖直击向鞠球。
谢逍确似在让他,慢了一步出手,手中球杖斜挑出去,即将相撞时他腕间忽地轻转,球杖贴着晏惟初的那柄而上,轻轻一晃将球勾起。
球在空中划出弧线,两匹马已错身而过。
晏惟初迅速勒缰回旋,拉马扬蹄而起,借着俯冲之势再度出杖,红袍在风中似火一般。
观阅台上喝彩声四起,谢逍眼中亦有惊讶,他好像小瞧了这位小郎君。
两骑身影在鞠场上奔驰纠缠,晏惟初策马突围,待谢逍纵马封堵他又骤然勒缰。
马儿前蹄尚未落地,晏惟初整个人已斜挂至鞍侧,一截衣摆垂地,球杖自马腹下穿出猛地一拨,球贴着谢逍腿侧翻滚擦过,直击入前方龙门。
先拿下一筹的人竟是晏惟初,且是这样漂亮的打法,四周一时声浪喧天。
“表哥,”晏惟初坐直身挽缰,衣袂飘飘若乘风,“击鞠不是破阵,你轻敌了。”
少年鲜衣怒马,生动灿烂。
谢逍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住片刻。
再也莞尔:“再来吧。”
第14章 可朕心疼表哥
西苑瑶台。
晏惟初靠在座椅里,歪着头听身为户部尚书的次辅林同甫絮絮叨叨。
“今次旱情共涉及济州东昌、济左、青徐,豫州彰卫、开封等五府二十八县,半月前户部已先行调拨三十万赈灾银往各府县,仍有缺口约八十万两,然国库目前存银不足六十万……”
“不足六十万?为何连六十万两银子都没了?”晏惟初皱眉打断他,“不是才收完夏税?钱呢?都去哪了?”
林同甫解释道:“今夏江南各地洪涝频发,多处河道堤口决堤,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太后之前曾下旨免去灾地两季赋税,故夏税收入不足往年六成,且还未收齐,边军又刚刚发了饷,拿走了其中大半,加之碧怡园的修建耗资巨费……”
“行了,朕知道了。”晏惟初很快听不下去,发边饷是他亲自批的,但江南洪患发生在他亲政之前,他还真不是特别清楚。
他正思索着应对之法,有人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朝中奸佞不除,各地多生灾患、民不聊生,此乃上天垂戒,不可不察,还请陛下三思,不可逆天而行!”
晏惟初冷然抬眼,这满脸大义凛然者也是内阁之人,好端端地说着赈灾的事,又开始扯什么上天垂戒这种没影的东西。
这人却仿佛丝毫没觉出晏惟初的不快,慷慨激昂继续道:“《尚书》有云,‘惟上帝弗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今朝中奸佞窃柄,致朝纲悖乱、民生凋敝……”
“你的意思是朕是个昏君,纵容奸臣祸乱朝纲,所以上天降罚黎民遭殃?”晏惟初沉下了声音。
这人辩解:“臣无此意,只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晏惟初的眼底覆了寒霜,他最厌恶的就是这些酸儒跟他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然后指桑骂槐,“你说的不就是天灾是朕失德所致?是朕不做好事害了天下苍生?朕是不是还应该顺你的意思下罪己诏?照你这么说大靖历代皇帝谁在位时没碰上过天灾?所以我大靖先祖个个都是昏君?当年先帝初登基时适逢京师大地动,死伤数万也是先帝悖行无德枉为人君?”
“臣不敢!”这老倌儿估计没想到晏惟初会抬出列祖列宗,吓得跪了下去,“臣绝无诋毁先帝列圣之心……”
先帝在位时可是十分重视他们这些文官的,那会儿他们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他怎会说先帝悖行无德呢?
晏惟初讽笑:“你是不敢诋毁先帝列圣,你只是想诋毁朕罢了。”
跪在地上的人开始冒冷汗,“砰砰”磕头:“陛下恕罪,臣不敢,臣绝无此意啊!”
旁的人低着头各个默不作声,这人打嘴炮他们看热闹,打输了他们自然也袖手旁观,没谁会蠢到这个时候去惹祸上身。
晏惟初不再搭理这人,示意刘诸:“刘公你来说说吧,如今国库缺银,赈灾之事该如何解决?”
刘诸想了想,回道:“臣以为先由国库拨银四十万两,命周边各府县全部开仓放粮以缓解燃眉之急,各地秋粮征收也已陆续开始,将辽东运送进京的粟米先调拨过去,再暂时截留漕运米粮以备赈灾之用。”
林同甫不着痕迹地瞪了刘诸一眼,晏惟初的余光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心中发笑没有理会。
这林同甫在次辅的位置上待了许多年,一直被张炅压着一头,之前他和张炅一同逼宫虽表现得一条心实则人精得很,那日张炅率众辞官他却没有,就等着取而代之坐上首辅的位置呢。
可惜晏惟初没让他如愿,反将一直默默无闻的刘诸提了上来,这让林同甫附如何服气?
奈何身为皇帝的晏惟初也想看热闹,你们打吧打吧,打起来最好!
晏惟初点头:“那就依刘公说的办吧,以及,碧怡园以后不用修了,这笔支出可以省下来。”
工部尚书慌忙出列道:“陛下,碧怡园自前岁动工起,所费帑银已逾数百万,若此时停下前功尽弃……”
晏惟初不愿听这些废话:“也没说就扔那里不管了,那附近已经有一座玉泉别宫,不需要再额外修个园子,朕没那么贪图享乐。这样吧,将碧怡园划分成数块拿出来拆卖了,朝中功勋大臣、各部朝官,无论是谁,有钱皆可参与竞买,朕允许你们自行修建园林,当是帮朕救急,朕会记着你们的功劳。”
有一句晏惟初没说,反正你们个个都比朕有钱。
众人面面相觑……啊?那是皇家园林啊?
你就这么卖给我们了?
群臣退下后,晏惟初单独留下刘诸。
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他直言问刘诸道:“朕欲意上调商税税率以充国库,你以为如何?”
刘诸倒不惊讶,他早知这小皇帝不是循规蹈旧之人:“陛下欲意上调多少?”
晏惟初道:“朝廷现在的商税是三十税一,那些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只交这么点税太过便宜了他们,至少五税二吧,具体的还要再盘算一下,靠做点小买卖糊口的小商小贩不在此列。”
刘诸提醒他:“此事只怕阻力颇大,那些豪商巨贾背后皆有靠山……”
“朕知道,”晏惟初不屑,“怕不只是靠山,是背后就是朕这些肱股之臣本人吧,朕要剐他们的肉,满朝文武兴许会合起伙来反对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