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停顿很久,他发现自己似乎摸到了答案的边角。
上官阙坐回床旁的木椅,牵住韩临攥满冷汗的手掌,心甜意洽,面上如玉生光:“那一招很厉害吗?你有必要这么害怕?害怕再喜欢我一次。”
韩临喘息急乱,手臂开始痉挛。
“我十多年才悟到一招,别这么害怕。”上官阙为他按揉筋骨,笑意抿在嘴角:“你这个反应,让我忍不住开心,自大,犯练武的忌讳。”
这次内息冲撞仿如潮涌,痉挛先在右臂右手,再蔓延到四肢,上官阙喂药,韩临咽不下去,又从口中流出来,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淌血,上官阙推功吊命,直到深夜才救下他。
次日摆平韩临擦洗身体,上官阙都能清晰看到韩临的肋骨轮廓,擦洗完换床单,抱起韩临时,他意识到臂上的重量随生命在流失。
韩临昏迷三日,被药睡六日,徐大夫才终于被请到临溪。
徐大夫费尽心思医治半个月,韩临才睁开眼睛,待见到床旁的上官阙,偏过头又呕了一口鲜血。徐大夫再不准上官阙见韩临。
上官阙走出房屋,许久,听屋内咳声止歇,响起交谈声。他呵着冷气,去学堂唤来程小虎照料韩临,眉目始终携一抹喜气。
里面又说了好一阵,见徐先生出来,上官阙低头拜谢,歉然道:“又麻烦先生了。”
徐先生望着这个故人遗孤,口吻平淡:“照这样下去,往后麻烦不了几次。”
上官阙没说话。
……
为什么会突然那样?程小虎很好奇。但韩师兄刚醒,程小虎怕激着他,又见他整日昏睡,故而无法开口。
过得半月,韩临病情稍稳,有些精神,程小虎说个笑话逗韩师兄笑了,才敢说出口:“师兄,他们都传你是暗雨楼死掉的副楼主。”
韩临笑着说:“那你觉得是不是?”
程小虎说:“我不知道啊,但师兄的刀法那么好,就算是那个杀了一千个人的刀圣也不稀奇。”
韩临不以为意:“那名号本来是别人说着玩的,后来越传越邪门。”
程小虎看他并不否认,结巴着说:“师兄,你、你真是韩临啊。”
韩临捂嘴咳起来,有零星的血贱在手帕上,见男孩子慌得白了脸要出门找大夫,朝他招招手,靠在床头缓了口气,说:“对,我是。”
程小虎又来问这个名号怎么来的,韩临如实告诉他:“当时有个刀圣,想必你也听过,叫慕容皓雪。他们说我太盛气凌人,就笑话我,叫我小刀圣。”
程小虎说韩师兄怎么会是盛气凌人的人?
韩临承认:“我当时给别人出头,是有些嚣张。”
程小虎再问是为谁出头,韩临就不肯说了。
不过程小虎当下有更关心的事:“我看现在都叫你刀圣,你是不是赢过了慕容前辈赚到了这个名头!”
“那倒不是,”韩临说:“因为老刀圣七十多病死了。”
程小虎语结。
那阵子在学楚辞,因为韩临信得过程小虎,上官阙把程小虎从课堂叫来照顾韩临。程小虎对这个开恩喜出望外,只是韩师兄总在发呆,照顾他有些无聊,程小虎于是缠着韩临讲江湖故事,韩临便把跌宕起伏的故事讲给他听。程小虎听的目瞪口呆,韩临得意道你这是问对人了,我可背过好多话本。程小虎说不不不我要听真事。
韩临笑着说:“真事有什么好听的?我又没干过几件光彩事。”
缘何名冠天下的刀圣这样落寞?
程小虎忍下这句话,忽然想起一个人,在下句又炸出一个雷坑:“你护着的那个人是上官师兄吗?”
他话音刚落,韩临便剧咳起来,眼见一块手帕被血濡红,衣被之上溅满红梅。原以为是不能见,没成想是连上官二字都不能提。程小虎悔极提这事,忙出门寻徐大夫。携徐大夫来时,溅染鲜血的衣被均已换过,上官阙坐在床沿,偏头盯着昏睡的韩临。
怕韩临苏醒瞧见,又要吐血,程小虎实在吓了一跳,忙将上官阙手中韩临的手腕拽出来,徐永修也立眉喝道:“你做什么?”
上官阙先是抬眉瞧了眼程小虎,目光幽冷,随后起身朝恩师顿首,出门前解释自己守了规矩:“见他昏迷,我才进门。”
青年瘦骨嶙峋,遍体施针,简直像刺猬。程小虎看得眼酸,背过身去抽自己嘴巴子。
不久后青年吐出一口淤积的黑血,算缓过劲,只是连动动手指都难,送走徐大夫,程小虎再回来端药,见到程小虎肿起的脸颊,韩临不难看出做了什么,艰难地说:“是我自己要同你说的,这事不怪你。”
程小虎自责得低头想哭,正要掉泪,就听韩临笑说:“我喝了药,你就不要再为今天的事自责了,好不好?”
喂他喝药一向要费好多口舌,如今他主动,少年破涕为笑。韩临一喝一吐,脑袋嗡嗡响,心想找少年照顾,药都不好意思躲,简直是给自己挖坑。
也得益于程小虎次次熬一大碗药或是端来一大堆饭,垂泪盯着韩临,韩临吐了一半,总还能剩一半在胃里,又过半月,韩临病情见稳,徐永修告辞回了江南。
没有老师压阵,上官阙闯进这一隅易如反掌。
有天睁眼,正见他想杀的人伏在床沿睡觉,韩临喉底翻涌腥气,望着屋顶调息半天,动了动手指,连攥紧都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弃,伸到枕下,去摸前几日备下的尖利匕首。
“别找了,我收起来了。”
韩临摸空,看过去,正见上官阙伏在床沿,拿单眼含笑盯着他。
韩临避过视线交锋:“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官阙撑起身回答他:“夜里。我担心你抽筋没人照顾。”
韩临拿手背挡住眼睛,气闷道:“你别这样。”
上官阙笑了笑:“这不算什么。”
韩临说:“你最好杀了我。”
“哦?”
韩临移开手,偏头望住上官阙,认真地说:“因为一旦我身体恢复,我一定会再去杀你。”
“我不这么想。”上官阙微笑起来:“韩临,你认为你杀得了我?”
韩临唇角有血丝溢出,喘息不畅,很艰难才讲出话:“你言而无信,你说愿意被我杀。”
上官阙淡淡道:“你说早就不喜欢我,不也是撒谎?”
这话一出,韩临闭上双眼,再无声响,只唇角血流不止。
他身体不佳,上官阙不急于拆穿,号过脉确认无事,掐着点,在程小虎到来前起身离开。
晚上程小虎回去休息,上官阙才又去守夜。
点了灯,见韩临还醒着,上官阙笑道:“你没上锁。”
那种徒劳的东西没用,韩临一向知道,此刻一语不发,只呆呆望着床顶。
上官阙拿出几封信,果然见韩临艰难撑起身,扒在床边伸手:“给我。”
没有为难,上官阙转交给他。只是他连撕开信封的力气都没有,难堪地咬着嘴唇,把信递给上官阙。上官阙替他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后,才又递到他手里。
趁着韩临看信,眉目柔和情绪放松之际,上官阙问最近抽筋厉害吗,韩临不作答。直到上官阙来为他按腿,他才开口抗拒:“你别碰我。”
上官阙故我,这具身体连挪动自己都很困难,更不要提推开上官阙,韩临只好又说:“你一定套过程小虎的话,问我干什么。”
上官阙照顾他时做的事,韩临并不清楚,也不敢细想,但昏沉之际对爬遍全身的手有零星的印象,并不想那种情况延续到如今,见那双苍白修长的手都要摸到腿根,只好回答先前的提问:“最近抽筋很少了。”
得到回答,上官阙松开手:“那你记得让程小虎为你多按按腿。”
韩临看着信嗯了一声。
相安无事到韩临读完信,上官阙忽然问:“要不要让白映寒来看看你?”
韩临捏皱信,忽然抬起眼,胸口起伏,几乎喘不上气:“她有身孕,你兴师动众要她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