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阙冠冕堂皇:“你卧病在床,很久没回她的信,她询问的信寄到我这里来。我见她有身孕,担心她清楚情况动了胎气,至今未写回信。这次见你,正好来征求你的意见。你别多想。你不想让她来,我回信说你这边没事,不过你还是得及时给她回信,免得她担……”
韩临麻木地听,打断说:“我知道了,你没必要继续自圆其说。我不会寻死,你别麻烦她了。”
上官阙笑了:“你别多想。”又说:“你要是不方便,我还可以再代你写封家书。”
上次就是在写信时,韩临被他诱导着许下承诺,才在师叔面前被迫应酬,韩临可还记得痛。
韩临冷笑道:“我怎么敢使唤上官大少爷。”
上官阙顿了一顿:“韩临,好好说话。”
大病一场,韩临气弱力乏,疲于应对上官阙,读完信便真就在枕边睡去。
半夜,小腿痉挛抽筋,韩临疼醒,他极力调息,但那几股内力就是不听话,在他腿部四处冲撞。他不肯叫出声,不肯让上官阙帮忙,挣扎小半个时辰,满身冷汗浸透床单,才从牙缝中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黑暗中,他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有人扶起他,温热的内息自背心灌入,同他体内激荡的真气缠斗许久,尚且稳住急乱。
凌乱的内息被压下,抽筋痉挛的肌肉反应却还在腿上,那双因为推掌运功而教寻常温热的手掌伸过去,温柔却有力地揉按韩临腿上筋骨。
韩临不清楚自己何时睡着,只是次日醒得晚了,一睁眼,他跟前的人已经换成程小虎。程小虎也在给他按腿,昨夜事发的那条左腿。
要不是残留有疼痛,韩临几乎以为昨夜是场梦,他问谁让你这么做的。恐怕上官阙教过应对,程小虎说徐大夫临走前教的,韩临哦了一声。
他昏倒前听过上官阙对外的说辞,这次苏醒,从程小虎的言谈举止,不难猜出临溪弟子听信了上官阙的一面之词。是啊,相比发疯的他,上官阙看上去那样正常,正常到丝毫不像做出那些荒唐事折磨他的人。
意识到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都能凭口舌都能掩饰过去,韩临夜里再不敢睡觉。
又过三天,程小虎临时有事,上官阙来给韩临送饭。这是上官阙的说辞。
韩临说:”我不吃你的饭。”
上官阙告诉他:“前些天程小虎给你送饭也是我嘱咐他选的菜,他说自那以后你就吃得多了。”
韩临烦不胜烦:“在临溪我还讲究什么,我吃什么都能活,你不要逢人就显摆,污蔑我挑食。”
讲完话,上官阙在床上架起木桌,搁上碗筷,又取出各色菜式,“程小虎整日照顾你,半个多月没练过功。他这个年纪怎么能中断,师叔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你毁了沈云思,师叔门下可就剩他了。”
韩临皱眉:“什么叫我毁了沈云思?”
上官阙道:“我听说了你把他打在地上戏弄他的事。”
韩临解释:“那小子出言不逊,我那是在教训他!”
上官阙垂眼摆菜:“这年纪的孩子容易因为你打败他而喜欢上你。”
韩临感到离奇:“谁会因为被打败而喜欢上别人?”
“你。”
韩临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因为被你打败喜欢上你的!”
上官阙笑了笑,递了一勺饭喂过来:“哦,那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这时候韩临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他下套,闭上嘴不肯讲话了。
上官阙说:“你心虚的时候就会不说话。”
因为要有不和他说话的理由,韩临吃了那口递到嘴边的饭,又因为上官阙迟迟不走,他一顿饭吃到中午。这时候上官阙又端来午饭,韩临不肯说话,便又细嚼慢咽塞饭进肚。
晚上程小虎过来,见上官阙离开时收走的盘盏干干净净,很是惊讶,竟没发现韩临一句话都没和上官阙讲过。
坐了一会儿,程小虎跟韩临说先生找他谈了一天,想让他回去读书,可他要是去学堂读书识字,就不能来这里照顾韩临,日后就得麻烦上官师兄。
程小虎不当回事:“我觉得行走江湖把武功练硬就够了,读书干嘛。”
纵使上官阙心思再多,读书是好事,韩临没法因自己的私心强留这孩子,劝他:“诗词歌赋可以不会,把字识全很有必要。”
晚上见他时,韩临坐在地上,试着靠自己站起来。上官阙一见面就训斥他赤脚下地,把他抱回床上时还在数落容易着凉。
上官阙手指冰凉,套袜子的时候韩临冻得避了一下,上官阙抬头说:“你当心身体,不然又要吐血。”
因为上官阙调离程小虎,韩临本来就烦,恶声恶气道:“我就算吐血吐死也跟你没关系。”
上官阙把他塞回被子里:“血渍难洗,你换下的衣服都是我在洗。”
意识到那就是他近日手指冰凉的原因,韩临默不作声开始脱衣。
“只有凉水能洗净沾血的衣服。”上官阙推开窗,刺骨的寒风钻进室内,炭火烧起的舒适登时散去,上官阙立在窗前道:“眼下数九寒天,你准备使唤谁用凉水为你洗血衣?你告诉我,我去跟人家讲。”
韩临受风咳起来。
迟迟没有听到回答,上官阙关窗:“看来在吐尽血死之前,你贴身的事还要我来料理。”
韩临在发抖,上官阙也发觉室内温度骤降,添足炭火,去给韩临穿方才脱下的衣服,低声笑说:“衣服上我可是熏了安神香,你当真不知道衣服是我洗的?”
韩临低脸去嗅,确实嗅出了一缕熟悉的暗香,因为醒来便穿着他洗出的衣服,故而从未察觉。很快,韩临认出来:“这是香囊里的……”
“是,你拿去掩青楼里沾的脂粉。”上官阙凑近去仔细闻:“如今干净好闻很多。当年搅在一起,不伦不类。”
韩临偏脸避开,还嘴说:“我逛你选的青楼,睡你挑的女人,用你的香囊遮味道,有什么不对?”
上官阙没说话。
情绪高扬,韩临胸口气血翻涌,唇角有红线溢出,但心中痛快,盯着上官阙,拿他的话对付他:“你怎么不说话,你心虚什么?”
上官阙点上一支线香,负手立着说:“你闻点安神香睡觉吧。”
平心而论,那味道不难闻,只是韩临认出是上官阙屋中的同款香,故而纵使全身经脉好像刚被接上,双腿发不上力,韩临还是下床,要去拔灭线香。然而摔在地上几次,韩临都只离床四五步,眼睁睁见线香烧出蓬蓬白气,逸散后包裹侵入他。
黏稠的香气很快塞满屋子,韩临几乎窒息,艰难爬上床,笨拙地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次日一早,女孩子见上官阙出门离开,过去敲了两下韩临房门,里头没人说话,她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偷偷闯进去,进去闻见烧尽的线香气,心说还怪好闻的。
阖门时却听人说:“把门打开。”
什么嘛,原来醒着呢。听了这个吩咐,接着又是让开窗的命令,女孩子只开一扇就打了个哆嗦,扭头提醒:“外头好冷的。”
被子里的人说:“我想透气。”
空气流转半天,汤婷才见韩临起身,与坐在四面透风的室内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不同,韩临闷得满脸汗。
韩临见她年纪小不耐寒,让她打开衣柜挑件披着。
汤婷想说你的衣服都那么薄……打开衣柜却吓了一跳,心想好嘛,不只装身份,还装穷。整天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烂,衣柜里藏了这么多好看的衣服。转身问:“这些衣服平常怎么都不见你穿?”
那些都是上官阙新订做的。
韩临只说:“盯着你们练武,没有在意穿着的必要。”
别的衣裳都太长,汤婷最后找了件狐皮夹袄披上,哦了一声,说:“不过你穿什么都挺拔好看。”
韩临不理她的奉承,问:“你来有什么事。”
汤婷从怀里取出一枚护身符送过去,说:“我来给你这个。”见韩临摇头,她怕他会错意,忙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伤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