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临说:“我已经没事了。”
汤婷嗫喏着,不敢提那些日子的顶撞和纠缠,说:“你收下我这个赔礼吧,不然我害怕。”
最近来赔罪的格外多,这个与众不同,韩临起了捉弄的心思,笑着反问:“你怕什么?”
汤婷慌死了,说:“我以前真不知道你是谁,我要是知道你是韩临,我怎么敢烦你……我这次来是道歉,也没什么能送的,花也浇死了……这是我离家前我娘去庙里求的,我来的路上什么山洪水灾匪患都撞见了,还是活下来,也就吊穗我又编了条换上。现在给你,护你周全。”
韩临见她着急,说:“给我吧。”
汤婷递过去,却见韩临摘下吊穗留下,将平安符递回来:“你娘给你求来的,情义太重,我怎么好意思收。”说着,扬扬手里明黄的吊穗:“我留下这个你亲手编的绳子,算领了你的心意,好不好?”
见他终于肯收,汤婷总算松了一口气,局促地站起来说:“好,我就是来说这些。”
说完她就要走,只是脱衣服的时候冻得打了个喷嚏。
韩临说:“你穿走吧,你赠我穗子,我总得还你点什么。”
汤婷也有点迷恋这种温暖,踌躇了一下。
她想他愿意为上官阙去死,上官阙愿意为他的画像毁一只眼睛,他给自己这种施舍算不得什么,何况他还有一柜衣服。最后她点头穿走,只是有些落寞。
此后程小虎老是课余去看韩临,见韩临总在吃饭,尽管喝了药又要吐出半数,但估计是合胃口,如此数日,韩临渐渐脱离形销骨立的范畴,恢复气力,一切向好。
程小虎不会知道韩临想过藏筷子,设法削尖,在某一刻插进上官阙的心脏。他熟悉猪的构造,也清楚人的五脏六腑,他确信可以直插到心,一击毙命。但上官阙不给他机会,说他手抖,只给他碰勺子,夹菜的筷子永远执在上官阙手中。
有弟子先后过来探望,总说上官阙照顾下的韩临总算像个人。
程小虎粗手笨脚,并无经验,照顾得潦草。韩临没有力气,随便上官阙以外的人随意摆弄,以至于转交到上官阙手里时,韩临给养得有点脏,灰头土脸,像从外面捡来的。更不要提被程小虎堆得像狗窝的房间。
上官阙看得不太高兴,明明他交出去的韩临非常干净。不过就像泥地里打滚的狗总是兴高采烈,此刻韩临精神很好。
如今上官阙可以堂而皇之过来,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开始收拾这个狗窝。
收拾屋子的时候,上官阙指着门框问韩临:“你不是要重新漆一遍,盖住我们两个的身高吗?”
韩临说山上没油漆了。
于是次日,上官阙提来朱红的漆,替韩临完成这桩心愿。
他完成得非常精准,因此每个来探望韩临的弟子都要问:“为什么只刷门框,不刷门啊?”
是故上官阙当着韩临的面,指着隐约可见的划痕,告诉每一个人韩临小时候在这门框上记下了他俩的身高,现在韩临想盖住,所以他帮忙刷漆。不过那身高刻进木头里,油漆遮不住,除非韩临把过往的痕迹全铲平,否则上官阙会一直留在那里。
韩临躺在床上听见这些,强行撑身坐起,看上去似乎很想咬上官阙,骂道:“上官阙你他妈……”
第91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下
寻常韩临将不要碰我挂在嘴上,轻则辱骂,重则吐血,但洗头发时,他头痒,抵抗得并不厉害,只斜躺在床上悬头仰进水盆。上官阙的手指顺水插进韩临的发缝,揉出绵密的泡沫,冲洗时按颅顶穴道,为他解乏清气。
韩临半夜警惕他,这时候反倒昏昏睡去,再醒,上官阙不止为他擦干头发,还擦了他的全身。韩临浑身气爽,躺在枕上,看上官阙为他穿上衣裤。
不止如此,韩临吃饭只要稍微停顿,他就要去给韩临擦嘴;韩临喝完药去吐,满口腥苦,他擦过嘴,又喂香片茶给韩临漱口,漱过口,还要再擦一遍韩临呛出泪的脸;程小虎疏漏的剪脚指甲,他放在膝头剪,用锉子磨平每一寸尖锐。
整日在床上吃喝起居,床单被褥枕套上官阙几天一换,这时候床要腾出来,醒着的韩临不肯被抱来抱去,总是爬下床。他爬不远,最后也就是待在上官阙脚边,上官阙有时候抹平褶皱换好被套,韩临都窝在他脚边睡着。上官阙铺换好,推醒他,他再艰难爬回床上。怕他着凉,以后上官阙都在床边铺块厚毯。
上官阙的用心谁都看得出,弟子来探望,望着井井有条的一切,总要感叹韩临恢复得好。这天有几个闹得厉害的为有眼不识泰山赔罪,韩临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泰山,我哪有那么高?”
众人笑起来,又有人说听说师父也到泰山了,不知几时到临溪。
韩临顿时警惕起来:“师叔要回来?”
话虽是问众弟子,韩临的眼风却扫向在旁收拾饭菜碗盘的上官阙。秦穆锋原本要在外游历一年。
得到弟子肯定的答复,又闲叙了几句武功进程,众人不再扰他,关门离开。
门外步声已远,韩临寒声道:“你别以为师叔回来我就会向你低头。”
韩临久违找他说话,上官阙正挽袖擦桌,只露着半面侧影。他说现在四处起烽烟,师叔在外面带着一众弟子,并不安全,又说:“你成这样,我顾不上别人。”
对此韩临存疑:“你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我喉咙不舒服很久了。”
韩临说:“你床底的箱子里明明有润喉的薄荷含片,之前每天晚上都在隔壁熬药滋补。”
“原来你有关注我。”上官阙听韩临细数自己的事,又见揭穿后韩临咬紧牙,身体僵直,不免笑起来:“药太苦,润喉糖又太甜,我吃不了糖,你忘了和追灯令一同寄给我的东西?”
见韩临移开视线,上官阙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依不饶:“你用点心盒装瞎蟾蜍送给我后,我连眼瘾都没法过了。”
韩临听得发笑:“你手里我的把柄太多了。”
“毕竟你的确对我做过那么多。”说完,上官阙忽然拿出明黄吊穗,说:“前几天我从你衣服里洗出来这个。”
他既然拿出来,便是要问清楚的意思,韩临说:“之前闹得厉害的弟子送的,我看也是心意,就收下了。”
上官阙看起来很满意韩临的坦白,捏在手里看了会儿,又说:“这个编法像不像我那枚剑穗?”
韩临扫了一眼,说:“不一样。”
上官阙取出随身锦囊,拿出一段烧焦的绳子对比:“确实不一样。”
这东西上官阙贴身带着,向来爱惜,看来还是没有躲过火烧。
上官阙又倒出琉璃珠和玉佩,说:“这枚玉佩当时还是你陪我去挑的。”
韩临见玉佩熏黑了一个边角:“我记得不便宜。”
上官阙把玉佩和琉璃珠放回去,却还在握着那枚穗子,低眼含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还想过这吊穗你是要送给我。”
但他也觉得异想天开,不敢贸然来问,这些天留在手里,时不时看两眼,为这份不确定的礼物喜悦。
说完,上官阙把那柄吊穗还给韩临。
韩临不看他,感到烫手,迅速丢进枕下。
半夜韩临在内息乱体中醒来,上官阙竟然和他同时醒,起身推掌助他。内息平静后,他昏昏又睡,做了一个被埋葬的梦。
梦中有人在他胸口摆糖果,一颗,两颗,三颗,渐渐堆成小山,下面的糖融化了,黏稠地塞满他的所有毛孔,对方没停,又抱来一怀糖果给他。
沉重的甜蜜压得上不来气,心脏挤得发疼,韩临睁开眼,见上官阙躺上床,没有用枕头,而是枕在他的胸口。
这天,就着入室的月色,韩临看到上官阙头上的发簪。
这显然是试探,也是机会。
意识回笼时,指稍已经碰到发簪。
造过那么多桩命案,这种床笫间的刺杀,韩临还从未做过。眼睛先盯着上官阙不设防的后心,后扫向仰露的修长喉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