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阙又说:“我没有必要忌惮一只畜生。”
韩临只是摸了摸小狗脑袋,上前去给车夫赏银,嘱咐他行路慢些,捡平路赶车,饭食一餐一添,笼子一天一洗刷,褥垫常换。
又过几日,上官阙才知那日在散花楼发生的骂战。
白映寒是在饭局上说漏的嘴,是故上官阙也不好发脾气,只是停了筷,盯着韩临,语调带笑:“你好能瞒啊。”
他这个语气哪有什么好事?
韩临哪敢看他,只是装作听不懂吃饭。
白母听说白映寒的事迹,笑道嘴学厉害了。
白映寒却伸出手道:“手可现在还发着抖呢。”
韩临握住她的手,帮她止住颤栗,失笑道:“怕的话也没必要硬站出来。”
白映寒却道:“那不行。谁让你是我哥,我是你妹。”
席上众人都笑起来,唯独孩子面面相觑,并不懂大家在笑些什么。
白映寒注意到这些,下了席,白映寒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将两个儿子叫到膝前,嘱咐道:“你们要好好对待舅舅。”
她比谁都清楚,上官阙肯出手相助,只是因为韩临在意妹妹。倘若不是韩临的坚持,倘若不是韩临放弃了许多,她和白家不会有今天的日子。她感激上官阙,更感激韩临。无论她否与韩临是血亲,韩临待她这样好,她都当自己是韩临的妹妹。
既然得到韩颍的机缘,纵使她不是真正的韩颍,她也要代韩颍对哥哥好。
……
瞒事败露的这天晚上,韩临到书斋去练字,一反常态,他非常刻苦地跟教写字的先生坚持,这个字他写得不好,他要多留在这里练练。教书先生哪见他这般勤恳过,瞧他态度不错,便觉字也顺眼不少,一改往日恨铁不成钢的作风,慈祥劝他早些休息,明日清早再来。
拖延不成,回去的路上,韩临碰见了穿着暗雨楼装束的人。夜里大老远看见,浑似索命的黑无常。黑无常向他低头问好时,他都笑不出来,只知道又要倒霉了。
进到院中没听到剑划破风的声音,只见坐在石桌旁的人朝他笑了笑,是和饭桌上一样的笑,韩临只敢看一眼,撂下一句我今天回屋看书,便往房里钻。
哪成想上官阙站起身,跟他到屋里书架前。
韩临低眼找上回看了一半的书,心里又急又怕,便听上官阙道:“你做主瞒下的事,你想要怎样算账。是按暗雨楼查出的,还是按你待会儿自己交代的?”
韩临深知暗雨楼细作添油加醋的作派,这些由易梧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当年他对女人笑一下,他们就敢记他任务途中调情;下大雨在山中迷路,复命时延误了半日,他们说他懈怠渎职;接了别的门派朋友递来的酒,他们指责他有通敌之嫌……
总之极尽挑拨之能事,而且韩临分明没有得罪过他们!要不是上官阙是他师兄,在前头挡着,韩临真能被他们的唾沫淹死。
韩临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将散花楼那日的事讲了,又问眠晓晓现在如何了。
“颊边淤青不退,闭门谢客了。”
韩临喔了一声。
上官阙抽出那本书递给他:“今晚天好,到外面看书吧。”
韩临望着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又翻篇了:“你不骂我冲动乱做事?”
上官阙竟笑了:“她当着你的面那么讲白映寒,不是活该吗。”
韩临接过书,又随手在书架上抽出几本,到他常坐的树下看书作陪。
初夏风燥,剑影折在书页上,凌厉明亮,危险摄人。
韩临看腻诗句,手指去缠触剑光。
到后来察风响光动,韩临辨猜何招何式,以指作刀,避光让影,颇似少时拆招。
第100章 见家长
马蹄哒哒,项铃叮咣,黑壮的头领汉子说他们进藏卖茶换马。
滇地茶马驿道毗邻陡壁湍流,自古险峻。山是森森兽牙,河是盘行青蟒,不知吞吃多少行人。马帮讨生计得穿林过河,攀山越脊,驮盐糖茶货进藏,换牧民的马回来,惯吃风沙冰雪。
“不像公子,晴天打伞。”汉子又说。
那车队的领头人自称药商,到藏地采买药材,今早遇上时,年轻人还在车里,后来下车步行,身形高瘦,装扮讲究,晴天朗日撑把竹伞。
马帮汉子对富贵乡的这些公子哥一向不屑,此刻语气毫不掩饰嘲弄。也没想到,年轻人笑说是吧,我也觉得没必要。汉子奇了,问那你打它作甚。年轻人往身后的车队瞥了一眼,指着些许晒脱皮的鼻梁,讲不打又要被说了。
汉子拿正眼扫他,瞧出他正是婚配的年龄,样子又出色,忽然如梦初醒。
惧内的男子多得男人怜悯,汉子冰释前嫌同年轻人叙起来,说不到雨季,滇地太阳正毒,不过也就这时候路好走。
恐怕天正是给他说坏的,不多时,湿云四起,众人慌忙找伞,汉子趁着年轻人的伞,少些烦恼,只是要听年轻人笑着讲:“看来晴天打伞也有些用嘛。”
闲谈中,年轻人自述姓韩,此行并不进藏,只是游赏。汉子问再往前都是深山老林,游赏什么?年轻人抬抬肩膀,说我也是这么问的。
躲雨无事,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马帮的汉子们唱起山歌,声音在昏沉的雨里很有力量。山歌用的是滇地方言,年轻人听不懂,可是很有兴趣,雨停后,一路学唱重复的那两句。
此行运气不好,碰上劫道的,众兄弟拔刀上前拼杀,汉子作为头领冲在最前头,好半天才想起年轻人。待他劈开身前的匪徒,艰难分神看向身后,正见年轻人手中一柄马帮的斩马长刀,撑着竹伞,在山道上闲庭信步,一刀杀一个人。
下到河边,汉子说想不到你这模样,竟还有这样的功夫。韩临拨过发带,洗掉脸上血珠,笑说刀不错。
岔路处同马帮药商分别,长刀挑开车帘,韩临拎着茶叶和糖跳到车上。上官阙问起这些东西,韩临告诉上官阙:“人家送我刀,教我唱歌,我哪好意思白要白学。”
上官阙拾他脉息:“你不是帮他们杀了山匪吗?”
“所以人家才肯教我歌。”韩临分起东西:“茶是买给你的。”
上官阙接过去,没再审问。
晚上搭帐篷休息,吃过饭,上官阙在篝火旁煮新收的礼物,喝了一口,茶不错,拿去给韩临尝。
见山道上有人来,韩临停口不唱,就着杯沿尝了口半温的茶,皱眉撇开脸:“太苦了。”
说完,拆开纸包,韩临捏了块酥糖塞进嘴里。也不知道是真苦,还是提防。
“普洱多是这样。”上官阙又问方才他小声哼的歌:“学的是下雨时候马帮唱的那首?”
吃完了糖,韩临团好糖纸:“听不懂啊,但是好像不一样,那大哥让我回来多练练。”
说完,从衣袖中拿出张纸,打拍子小声唱。
断续的歌声中,上官阙往帐篷走了两步,又回来,说在车上闷了一天,想到外面走走。
滇地刚过花季,沿路有些花开得迟,遭此风刮雨淋,落了一地碎瓣。苍穹星影摇摇,二人踩着花泥,在山道上一唱一听。
瞧他并不嫌吵,又行两日,韩临便在马车中对上官阙练了两日。
他们到目的地山脚下的镇子修整,也是离奇,这深山老林里也有暗雨楼的人。吃过饭,上官阙与人交代采买事宜,韩临绕着客栈散步。
门口有戴银饰的姑娘做生意,挎着背篓一路跟着他,用不流利的官话推销杨梅。韩临低头看杨梅成色,这时听见楼上有人朝他唱歌,也想起来,便道:“我这里有首歌,你告诉我在讲什么,我就买你的果子,好不好?”
姑娘点头,韩临弯腰边挑杨梅,边唱给她听,等到唱完捡完,抬起眼来,见她一张脸红透,也知道这歌在唱什么了。
回客栈用盐水泡上杨梅,韩临去找上官阙来吃。见上官阙正背身与人说事,他不便打扰,靠在门口听。那人讲方言,一旁暗雨楼的充做翻译,聊到尾端,翻译都没有张嘴,上官阙点头说那就这样,显然听得懂这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