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
段令闻再难说服自己,那些一个个梦境,不仅有他与景谡不一样的开始,甚至结局。
是他,又不完全是他的……另一段人生。
景谡不想再欺骗他,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前世的过往。
“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已经重新来过了,忘掉那些,好吗……”他的声音极轻。
段令闻只摇着头,此时,他的大脑混乱不堪,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实的自己。
景谡看着他这般痛苦的模样,他也终于明白,那些沉痛的过往,对段令闻来说,是无法磨灭的伤害,并不是重新来过,就可以忘记前尘。
“对不起,是我错了……”
段令闻眼眶发红,他哑声质问道:“从一开始,在段家村时……你就知道了,是吗?”
景谡沉默不语。
“你说啊!”段令闻第一次朝他发怒。
最终,景谡轻轻点了点头,“是。”
“我们初见之时,你早就有了那些记忆?”段令闻声音沙哑,眼眶噙着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嗯。”
话音落下,泪水从段令闻的眼角滑落,他摇着头,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景谡见他情绪激动,便想要抱住他,安抚一下情绪。
段令闻挣扎着推开了他,他一直以为,现实中的景谡和梦中的景谡是不一样的,是他胡思乱想,那都不是真的。
可事情就是如此。
他宁愿景谡骗他,又或者,景谡根本就不知情。但为什么,偏偏会是这样……
段令闻脑海一片混乱,他的记忆尚未拼凑完整,应该说,他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起来。
可即便如此,他一时间也无法面对景谡。
“我想一个人静静。”他撇开了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良久,屋内才传来景谡的声音,“好……”
一连几天,段令闻都刻意避着景谡。
景谡没有强迫,只命小福好好照顾他。
宛城连续历经了几次战火,正艰难地恢复生气。许多百姓面带惊惶,眼神麻木,或蜷缩在角落,或疾步行走。
景谡站在军营高处,眉头紧锁,心情愈发沉郁烦乱。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的伤兵营。在一片灰暗与杂乱中,一抹亮色尤为刺目。那是一个身着素白布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为一个伤兵包扎伤口。
他并不记得军中有这样一位女医官,便侧首问身旁的亲卫:“那是何人?”
亲卫立刻前去询问,很快回来禀报:“回将军,那女子是城中的一个医女,自称覃娥,家中原是开医馆的,因战乱流离到此。因大战后,伤兵众多,军医实在忙不过来。她主动前来帮忙,医术尚可,做事也细致,若非她帮忙,许多伤兵怕是等不到医治了。”
覃娥……
是段令闻前世所结识的人中,可以称之为好友的人。
景谡沉凝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轰隆——!”
天空滚过一阵沉闷的雷鸣,天色很快便暗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向城头。
待景谡离开后,伤兵营中的覃娥忽然抬头看去,眼底情绪翻涌,晦暗难辨,与周遭沉闷的天色几乎融为一体。
“覃娥姑娘,这几天真是太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旁边一个被救治好的伤兵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
听到声音,覃娥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能帮上忙就好,你的伤口还要按时换药,千万不能沾水,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些。”
说罢,她便收拾好药箱,起身离开了伤兵营。
她朝着营地附近的小溪走去,方才救治伤兵,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许血污和药渍。
溪水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越发暗淡。
覃娥在溪边蹲下身,将药箱放在一旁。她伸出双手,浸入冰凉的溪水中,她的十指用力揉搓着,仿佛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
她低垂着头,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部分侧脸,只能看见她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听到水声的段令闻就这么望了过去,他以为是寻常人路过,便没有发出声音,只静静地坐在溪畔大石上。
这几天,只要一想起景谡,他的心脏便会不由地抽疼。
他无法释怀那些过往,可他也无法忽视今生景谡对他的好。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谁!”
覃娥只听见一声极轻的微叹,她猛地转过头来。
段令闻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她的声音惊得回过神。见对方是个陌生女子,且被自己无意间发出的叹息而吓得花容失色,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歉意。
“在下失礼,惊扰了姑娘。”段令闻低声道歉。
覃娥循声望去,在看清他的容貌后,眸光倏然一紧。她迅速垂下眼睫,神色恢复了寻常,“是我不该贸然来此,打扰了公子清静。”
她微微上前,目光落在段令闻的脸上,温声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有何不适?我略通医理,或许能帮到你。”
闻言,段令闻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多谢姑娘好意,只是近日有些疲惫,并无大碍,不劳姑娘费心了。”
“看公子的样子,应是有什么心事吧?”覃娥劝道:“恕我直言,若一直憋闷在心里,久而久之,恐损及脾脏。”
段令闻眸光微微触动,但最终还是摇头,有些事情,并非言语能够化解。
覃娥又笑着道:“瞧我这脑子,说了这么多,还没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段令闻本不善与旁人多言,但见她并无恶意,他沉默一瞬,还是低声答道:“……段令闻。”
“我叫覃娥,是景家军营里的一个女医。”
覃娥。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段令闻脑中似乎有一根弦骤然断开。
很奇怪。
分明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却在听见的刹那,心头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仿佛在某个模糊的梦境深处,两人曾有过交集。
“轰隆——!!!”
毫无预兆地,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霹雳巨响!那雷声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在头顶炸开。
段令闻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数画面轰然涌入脑海中。
那是前世,宛城之战结束后不久。
他左肩胛处的箭伤因毒素残留,反复溃烂,难以愈合。那一阵子,又是时常阴雨天,伤处总是泛起钻心的酸痛和麻痒。
营中军医对此束手无策,只知箭上有毒,却辨不出毒性来源,用药也只能勉强压制。
那时,覃娥刚入军营不久,跟着一位老军医做事。那次换药时,老军医手上旧伤发作,覃娥便自告奋勇,看着段令闻肩头那狰狞发黑的伤处,她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毒……我在父亲留下的医书里见过类似的记载。”
当时老军医并未太在意,只当是她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