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今日要说出来?”景巡问他。
段令闻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后才缓缓道:“我想与景谡……和离。”
“不可能!”景谡霍地站起身来,不假思索地便要往外走。
景巡连忙叫住他,“回来!”
可景谡却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外走去。
“你若还当我是你叔父,就给我站住!”景巡猛地拍了一下案几,气急之下,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景谡紧攥着双手,缓缓回过头来,哑声道:“叔父,我和闻闻之间,只是有一些误会罢了……”
“你此刻追去,又能如何?”景巡质问道,他不是看不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两个人都在意气用事,除了将局面弄得更僵,还能有什么结果?
景谡僵在了原地。
他知道段令闻恢复前世的记忆后,定然会恨他,甚至会离开他……
他想着,他可以向段令闻道一万次的歉,直到他原谅自己。
“景谡,你是三军统帅,多少将士、百姓都在看着你,你的肩上,扛着比儿女私情更重的担子。”景巡叹息一声。
至于和离一事,景巡只劝段令闻慎重考虑,再做决定。
景谡颓然地站在原地,挺拔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另一边。
上东县的战事比预想中更要顺利。
残存的虞军早已军心涣散,段令闻率军抵达时,虞兵不战而降。段令闻在上东盘踞近一个月,整军抚民,最后留了三百士兵守城,便继续东进。
前往海内的路崎岖难行。
大军在崇山峻岭间穿行,骤雨时常不期而至,将土路泡得泥泞不堪。
近半个月后,大军终于抵达海内。
这片平原沃野千里,因连年战乱早已荒芜,前朝修的水渠也早已淤塞。
段令闻下令全军休整三日后,便有序地命人修渠、翻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夜里,寒星微茫。
阿侬躺在草地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可算是弄完这一块地了。”
一旁的郭韧无聊地折着草根,随口应道:“西面那边还有几百亩地没动。”
闻言,阿侬哀嚎一声,他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段令闻的手臂,用头蹭着他的肩膀,哭嚎着道:“令闻哥哥,你快说,郭韧说的都是假的……”
“嗯……”
“啊?”阿侬神色惊讶,连哭嚎都停了下来,“是真的?”
他看向郭韧,像是在问:你什么时候也会撒谎了?
郭韧眉头微蹙,他微微侧头看向段令闻,问道:“你怎么了?”
段令闻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两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我有些困了,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有些仓促离开的背影,阿侬挠了挠头,“令闻哥哥怎么了?这些天……他好像都没怎么笑过了……”
郭韧轻轻摇了摇头。
阿侬忽然站起身来,眸光一亮,开口道:“我有办法了!”
郭韧狐疑地看向他,提醒道:“你别胡来。”
“放心,绝对不会胡来!”阿侬信誓旦旦道。
一炷香后。
阿侬从伙房那边快步走来,两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拿着两个油纸包。
“吃点东西,就不会难过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将其中一个油纸包塞到郭韧手里。
郭韧:“……”
营帐内,段令闻手里拿着一本书,可思绪又神游天外去了。
忽然,帐外传来脚步声。
守夜的士兵来传,是郭校尉求见。
段令闻道:“进来吧。”
第一个快步进来的是阿侬,他嘿嘿一笑,“令闻哥哥,还没睡啊?”
“怎么了?”段令闻神色淡淡,整个人好像没什么精气神。
阿侬快步上前,笑着道:“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段令闻还没说话,阿侬便从身后拿出了那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两个拳头大的白面包子,“想不想吃!”
郭韧跟在后头,与阿侬离着好几步的距离,假装自己和他可不是一伙的。
“咳!我知道你肯定想吃,只是不好意思说。”阿侬将那油纸包塞到段令闻手中,“趁热乎着,赶紧吃了吧。”
包子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掌心,段令闻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低头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阿侬眼巴巴地望着他。
段令闻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哑声道:“很好吃。”
他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仿佛真的饿坏了。
只是眼眶微微泛红,一滴泪水无声地滚落,帐内光线昏暗,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知道!”阿侬嘿嘿笑着,没有什么是吃点东西解决不了的。
郭韧站在一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段令闻的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拉着阿侬退下。
来到帐外,阿侬一脸疑惑,“怎么了这是?”
郭韧撇了撇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早还得去通渠呢,早些歇息。”
说罢,便转身离开。
“不要啊!”阿侬哀嚎一声,便连忙追了上去,“郭大校尉,以咱俩的关系,您行个方便,将我调去下陵,听说他们已经开始种起高粱和麦子了……”
“诶?等等我啊!”
待两人走远后,
帐内只剩段令闻一人。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咀嚼着剩下的包子,肩头微微颤抖着,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倾泄而出。
泪水无声地涌出。
他抬手抵住额角,努力地想勾起嘴角,好让自己没那么狼狈,可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接一滴,止不住地落下。
段令闻缓缓抬起头,哽咽低语,“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让他想起前世的一切。
他本可以早些与景谡划清界限的,却还是稀里糊涂地与景谡成了亲。
这三年来的一切,这三年来景谡对他的好,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每一件都是他前世求而不得之事,此刻却仿佛都成了一场幻梦。
段令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到底算什么?
他像是被困在两世记忆的夹缝里,进退两难。
恨意难消,爱意难止……
第55章 以兵符夺权
江淮, 丹阳。
卢信端坐主位,刘子穆派来的使者立在堂下。
“卢公可还记得, 当年景氏叔侄落魄来投,是您给了他们立足之地。如今他们羽翼丰满,却将昔日恩情忘得一干二净。”使者声音缓慢,像是要往卢信心窝子里戳似的,字字诛心,“如今他们刚经历宛城大捷,声势更盛, 便是我等, 也得忌惮三分。”
“哼!”卢信冷笑一声, “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刘子穆既然派你来,想必早有谋划。你且直说,要如何对付景氏?”
去年景谡算计他这事, 他可一刻不敢相忘。数月前宛城战事, 他只恨虞军如此孱弱, 以多打少, 竟还败给了景氏。
使者闻言, 眼中精光一闪, 知道卢信已然意动。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卢公明鉴。如今景氏坐拥荥阳,控扼南北要冲, 西接河西,东临云梦泽。若任其坐大,不出三年,这天下半壁江山, 恐怕都要改姓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