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121)

2025-12-21 评论

  甫一过转角,黎纲这边带路的军士便险些与那仙火军头领撞个正着!

  双方都发出惊叫声。仙火军头领的大马受了惊,不受控制地撒蹄狂奔,向道旁围观的百姓撞去!一位年迈老者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疾飞的马蹄踹翻!

  李肆旋身而去!伸手一捞将老者护至怀中,偏头斜身避开了飞踹的马蹄,顺势转身又旋了一圈,平稳地将老者送入几名围观百姓的簇拥里。

  他再足蹬桥头石墩,腾身而起,一跃扑上惊驰的马背,跨在仙火军头领身后,夺过马缰一把勒紧,口中吁吁数声,很快将马儿制了下来。

  仙火军头领后怕不已,回过头道:“多谢好汉,多谢……”他改口喜道:“李副使!是你回来啦!”

  李肆蹙眉一瞧,可不正是仙火军副将郑酒么?

  ——这猪头力士!数月不见,贼性又起,得意忘形,居然还在街头纵马伤民!

  ——出来巡逻,刀也不带,还学劳什子神霄真人,捉一支拂尘装模作样,装神弄鬼!

  李肆眼冒火光,揪住猪耳便揍!

  郑酒:“咿!咿!我错了!我错……”我错哪里了呜呜呜!

  郑酒这顿打挨得也算冤枉,他兢兢业业巡逻,也不是故意纵马,属实是因为骑艺不佳才犯了过失。好在他认错认得极快,又连声许诺好好安抚、赔偿受惊的老者;李肆又需紧随黎纲入宫,这才只赏了他两记痛拳,匆匆扔开他,随着黎纲赶路去了。

  临走时,李肆回头又警示了郑酒一眼。吓得郑酒一个哆嗦,两只胖手捂紧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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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走东面侧门入皇宫,再没有上次随护国公同来的待遇,来接引的他们的只有李干当一人。

  李干当听说黎帅使回京,自请了这趟接引的差事。他远远瞧见李肆也随黎纲一起回来了,眼露欣喜。可是李干当的眼神转而落在黎纲身上,便又化作了担忧。

  三人互作了礼数。李干当一边匆匆引路,一边对黎纲低声提醒道:“黎帅使,官家近日来忧心国事,心悸之症发作了数次。您可千万莫与官家争执,再生嫌隙。”

  黎纲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什么,面色凝重不言。

  他老人家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犟,只在李肆面前有几分温和,旁的时候都是据理力争的倔驴,不对,倔黎。

  李干当见状,神色也凝重起来,暗自叹息一声。

  李干当又回头看了李肆一眼。这位少年郎向来神色平静冷淡,可此时也似若有所思,面色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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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凝着脸去面见官家。仍是走过那些高墙阔道,深院红宅,雕梁画栋,盘龙飞凤。

  同初见时一般,官家仍在清修的静室中,坐在红漆的围子榻边。身形却是更瘦削了。

  官家面上也凝着挥之不去的黑雾,说话声虚弱嘶哑,再没了从前谦和平易的模样。他没有再穿白底云纹的窄袖长袍,而是披了一身惨红的法袍,像是褪了色的神霄真人。尤其双颊凹陷,神色晦涩,更加像是妖邪缠身,无法解脱。

  三人说了几句,官家便挥手让李干当与李肆退了出去,只留下黎纲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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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肆同李干当一起退至门外,守在廊下。

  廊下原本站着几名护卫的皇城司军士,其中一人朝李肆挤出了一丝气音,使了个眼神。

  李肆定睛一瞧,见是许久不见的陶实。此时不是说话叙旧之地,俩人用眼神互相作了个招呼,便各自垂下眼去,默默守候。

  门内先是细语,过了一阵,突然变作争执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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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干当低叹一声,阖上了眼。

  日日在宫中听政,他对如今局势再清楚不过,所以先前才出言提醒黎纲。

  枭二太子此次南下,不仅要割三镇,甚至狮子大开口,索要整个河北路与河东路,几乎要割去大煊半壁江山;否则便攻破京师,屠戮皇城,彻底断了大煊性命。

  而官家与求和派都被吓破了胆,想与枭商议,奉出更多的金银来换回一些国土。不是不割,只是少割,就割个三镇、五镇、七镇如何?

  可忠直为国的黎帅使,哪里会容得此举?一旦得知官家有割地献城之意,必会豁出性命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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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这位老宦官忧虑的眼睛还未睁开,里头就传来官家的怒斥之声!

  “尔住口!!来人!拖下去!”

  李肆神色一惊,身形微动,却被李干当一把攥住袖角。李干当用一个深重眼神制住了他,又朝陶实等人示意。

  陶实等人依言冲入屋内,将匍匐在地的黎纲搀扶起来,向外拉去。黎纲一边奋力挣扎,一边仍是高骂不休:“陛下将河东河北拱手让人,自毁长城,与献国何异!江山社稷付之一炬!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官家的性情也远比数月之前暴躁失控,气得满面青紫,站起来厉声吼道:“拖下去斩了!斩了!!”

  李干当一听此言,急忙扑入屋内,“噗通”跪地,连连磕头,霎时头破血流。皇城司军士们也都惊得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见老上级跪地磕头,便也放开黎纲,纷纷匍匐在地。

  屋外的小黄门、宫女吓得也跪了一地。李肆也在廊下随众人跪下,但渗出冷汗的掌心已悄悄摸向腰间的刀柄……

  众人高声连劝,都求官家三思。

  ——谁敢斩黎纲?谁敢斩万民心中真正的京师守御使?

  ——众所周知,枭军第一次围京师时,官家仅仅是撤了黎纲与老左经略的职,数万百姓便齐聚宫门喧闹,更是活活打死了传信的内官!

  官家见自己的近臣与亲军居然都不敢奉旨,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好哇!尔要做忠臣!尔等全都要做忠臣!只有我负了江山社稷!只有我负了列祖列宗!!”

  他双目充血,浑身颤抖,嘶声吼道:“我临危受天命,病痛缠身,枯颜朽骨,却一日不敢懈怠国务!自知国难当头,天子当守国门,只字不提离京南巡!尔等却怪我负了江山社稷、列祖列宗!尔等可曾想过,若是京师破了,若是天家血统断了!谈何江山社稷!谈何列祖列宗!”

  一众人伏地不敢言。连黎纲也在天子的雷霆震怒之下住了口,跪地垂首。

  可唯一站在屋外廊下的李肆却抬起了头,一双黑乌乌的眼睛穿过洞开的屋门,直直地看向了暴怒的官家。

  勤政不懈、不提南巡,但却优柔寡断、昏庸无计,是对么?

  江山社稷,只是天家的江山社稷么?

  怕京师城破,不就是怕自己和皇室血脉被杀戮殆尽,怕列祖列宗无后么?

  可是那些如朔州一般已经城破的北方各州,那些已经落入枭国手中,被视作猪狗一般杀戮,死无埋骨之所的百姓呢?在重兵围困下,苦守了十月、宁死不降的魁原城呢?河东、河北、乃至整个大煊的百姓呢?

  与天家相比,无足轻重么?

  他想起临行前的夜里,啸哥紧紧搂他在怀,埋首在他肩头的低语:“真想去京师杀了他。”

  怎能不恨?谁能不想?

  他当死么?

  他若死了,这风雨飘摇的家国又当如何?

  李肆此次归来,原本一心杀了神霄真人。可此时他定定地看着官家,目光困扰彷徨,渐渐想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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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肆不是一位思想者。不知权谋心术,不知制衡博弈,不知治国安家之策。他没在学堂读过一日书,除了禁军兵书以外毫无涉猎,除了习武打仗以外从无见闻。

  他同曾经迷茫的啸哥一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力挽狂澜的豪雄,不是救世救国的支柱。

  ——如此的他,此时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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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他想出一个答案。官家盛怒之后,急火攻心,突然捂着胸口连声呼痛,随即便栽倒了下去。

  趴伏的李干当抬起头来,连忙喊道:“陛下的心病又犯了!来人!赶紧去请国师与福王!”

  话音未落,院外接连传来两声高呼。

  “哥哥!!”“陛下!”

  正是凑巧,去城头作法的福王与国师恰好归来。二人如天降甘霖,挽救了这一片慌乱、一塌糊涂的场面。众宫人忙不迭退出屋外,留二人作法施救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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