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40)

2025-10-09 评论

    巴扎罗夫站了起来。暗沉沉的、馨香四溢的独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孤灯,通过飘动的窗幔闯进房内的清凉夜气是如此地撩人,甚至听得到它的喁喁私语。奥金左娃一动不动,但她的心海却在波动……巴扎罗夫也感到了她心海的波动,忽地想起这是和一个美丽的夫人单独待在一起……
    “您要去哪?”
    他什么也没回答,又坐下了。
    “这么说来,您认为我是个安分的娇惯的女人了,”她仍以原来的语调接着往下说,眼睛瞧着窗口。“但我知道我自己,我非常不幸。“
    “您是不幸的人!为什么?难道您担心那些无稽之谈?”
    奥金左娃皱了皱眉。她很不高兴把她的话作这样的理解。
    “我才不会去理睬那些流言蜚语呢,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很骄傲,不允许为那种事烦心。我不幸,因为……我没有渴求,没有生活的愿望。您带着不信任的眼光看我,您想:这是‘贵族夫人’在说话,身上缠绕着花边,坐着天鹅绒的软椅。我并不想隐瞒我喜爱如您所说的安乐和舒适,但与此同时我很少有生活的渴望。任您作出评价好了,在您眼里,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浪漫主义。”
    巴扎罗夫摇摇头。
    “您身体健康,人身是自由的,经济上是富足的,您还要什么呢?还缺什么呢?”
    “我还要什么,”奥金左娃学他的话,接着叹了口气。“我累了,我老了,我觉得活得太长了。是的,我老了,”她追加了一句,轻轻拉起披肩盖住裸在外面的肘子。她的眼睛遇到了巴扎罗夫的眼睛,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霞。“在我身后已积下了那么多的回忆:彼得堡生活,先是富裕后又穷困,后来是父亲的死,出嫁,出国,等等等等……可以回忆的事很多,但值得记忆的却没一桩;展望前程,在我面前是条漫长、漫长的路,没有目的……我不想再往下走了。”
    “您是如此地灰心失望吗?”巴扎罗夫问。
    “不,”奥金左娃一字一顿地说,“而是不满意。我觉得,若我能心有所系……”
    “您想爱,却又不能投入,”巴扎罗夫打断她的话,“这便是您的不幸所在。”
    奥金左娃看着她的披肩角儿说:
    “难道我不能投入?”
    “未必能够!我把这称之为不幸,其实不确,应该说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真值得可怜。”
    “遇到什么事?”
    “想爱,却不能爱。”
    “您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巴扎罗夫生气地回答,心里则在叨咕:“你是在卖弄风骚,你因为无聊、没事干,所以在逗我,而我却……”这倒是真的,他的心正在扑腾。他俯下身去玩弄着天鹅绒软椅的穗子道:“再说,您可能要求太严格了。”
    “也许是。依我看,要么就把整个身心投进去,要么就别动心。将心换心,拿我的去,交出你的来,不惋惜,不后悔。若不是这样,宁可不爱。”
    “这有什么不好的?”巴扎罗夫评论道,“这条件合情合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您直到现在……还没有寻觅到您所向往的。”
    “您以为把整个身心交出去是那么容易吗?”
    “如果左思右想,或一味等待,或掂斤播两,或珍惜自己,那就不容易。但要不那么左思右想,就很容易了。”
    “怎能不珍惜自己呢?如我毫无价值,谁还要我的一片忠诚?”
    “这不是他本人的事,应由另外的人去分析判断他有多大价值。主要的是敢于交出自己的身心。”
    奥金左娃从靠背软椅上直了直身子说:
    “您说这些,像是您都经历过似的。”
    “我只是顺口道来,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您知道,这一切均不属我研究的范围。”
    “至少您是敢于把自己的整个儿身心交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不敢夸口。”
    奥金左娃不吭声,巴扎罗夫也保持沉默。从客厅里传来钢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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