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41)

2025-10-09 评论

    “这么晚了,卡捷琳娜还在弹琴,”奥金左娃说道。
    巴扎罗夫站了起来。
    “是的,真的晚了,您该休息了。”
    “等等,您忙着去哪?……我还要跟您说句话。”
    “什么话呀?”
    “等等,”奥金左娃悄声说。
    她的目光停留在巴扎罗夫身上,好像要对他仔细端详个透。
    他在书房里踱了一圈,倏地走近她,匆匆地说了声“别了”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以致她差点儿叫出声来。他掉头走了。她把蜷缩成一团的手指放到嘴唇边对着吹了吹,蓦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急步向房门走去,仿佛是要追他回来……女仆捧着盛有水瓶的银托盘进房来了,奥金左娃收住脚,她的发辫像条黑色的蛇一样掉到了肩上。后来,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书房里的灯还亮了很久很久,而她也久久地一动不动坐着,夜凉如水,她偶或用手指抚摩着她那被寒气侵袭的裸膀。
    两个钟点后巴扎罗夫方回卧房。靴子已被露水溅湿了。他的头发蓬乱,神情悒郁。见阿尔卡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捧本书,礼服扣得齐齐整整的,他懊丧地问:
    “你还没睡?”
    “今儿你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一起待得好久啊!”阿尔卡季答非所问。
    “是的,那时候你在和卡捷琳娜-谢尔盖耶芙娜一起弹琴。”
    “我没有弹……”阿尔卡季才说半句便不言语了,他觉得眼里的泪水就快要掉出来。而他不愿在善嘲弄别人的朋友面前落泪

    第二天,奥金左娃来喝早茶的时候,巴扎罗夫有好大一会儿只是埋头于茶盏。突然,他瞥了她一眼……她像被搡了一下似的立刻掉头看他。经过一夜,她的脸色显得有点儿苍白。没隔多久她便回房去了,直到早餐时方重新出现。打从一早开始便是阴雨天气,外出散步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大家都聚在客厅里。阿尔卡季找了一本最新的杂志给众人朗读。老公爵小姐先是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像是他干了什么不体面的事儿,后又恶狠狠地虎着脸瞪他。但他毫不理会。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启口道,“请跟我去一趟……我想问问……您昨天提到的那本参考书……”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老公爵小姐扫视着左右仿佛说:“你们瞧,这样的事真叫我吃惊!”她朝阿尔卡季瞪眼,但阿尔卡季不理她,反而提高了朗读的嗓门,还和坐在一旁的卡捷琳娜交换了个眼色。
    奥金左娃迈着碎步去她的书房,巴扎罗夫敏捷地走在她身后,他不抬眼,只是听着她衣裙的——声音。他俩各自坐到昨夜坐的位置上。
    “那本书的书名叫什么呀?”她息了一小会儿才问。
    “PelouseetFrémy,Notionsgénérales……”巴扎罗夫回答。
    “同时,我还可以推荐Ganot,Traitéélémentairedephysiqueexpérimentale①,这书的插图比较清晰。总的说来,这本教科书……”——
    ①法语:加诺著《实验物理学基础》。
    奥金左娃伸手制止:
    “请原谅,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请您来,其实不是为讨论教科书的事,而是想恢复我俩昨天的谈话,您昨天走得那么突然……您不致感到腻味吧?”
    “我听凭您吩咐,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但,我们昨天倒底说了些什么呀?”
    奥金左娃睨了巴扎罗夫一眼。
    “我们谈到了幸福,我还讲述了我本人的事。顺便说说方才我提到的‘幸福’这个字眼儿,请您解释一下,即使在我们感到愉悦的时候,例如在欣赏音乐、欢度良宵、跟佳宾畅谈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所体验到的与其说是现实的、亦即我们所拥有的幸福,还不如说是一种暗示,暗示无上的幸福只存在于山外之山、天外之天?”
    “您知道,有句俗话叫‘那山要比这山高,人没有满足之时’,”巴扎罗夫回答她,“昨儿您还说了哩,说您感到不满足。
    至于我,这类想法从没有钻进我的头脑。”
    “也许您觉得这种想法极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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