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劫(10)

2025-10-09 评论


    天色微明时,兵器之声渐止。一地纵横尸体中,还能站着的,不过赵、徐、江、秀四人而已。虽然惨淡,终究是胜了。

    连诚死在江快雪三步之外,平时精心修饰的长髯上血迹斑斑,乱成一团。江快雪蹲在他旁边,慢慢整理他的胡子。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见泪水,低声问他:你们走都走了,为什么要回来?难道我说的话是不作数的?声音像从深井中传来,压抑而模糊。

    小姐。

    江快雪霍然回头,看到一个血葫芦似的人,微微翕动嘴唇,正努力对自己露出微笑。她用衣袖为他拭去血污,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是连诚的长孙连飞光。小姐的话自然作数。你传书召我们回来我们就回来。他剧烈地咳着,颈项的伤口涌出大量鲜血。

    江快雪全身一震,在他耳边一字字地问:飞光,你说是我召你们回来的?目光却落在连秀人身上,利如箭镞。连秀人一颤,低声道:不是我,秀人岂敢逆了小姐的意思。

    连飞光的神智已经涣散,听不到江快雪的话了。他断断续续地道:小姐,我想陪你游历天下到那些你喜欢的地方但是你不能我也不敢。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已渐不可闻,我喜欢你啊。

    江快雪想:这一生,我不可习武,不可远行,不可有喜怒哀乐,不可嫁为人妻。如此荒凉乏味的人生,哪里值得人这样拼死护卫?她从不知他的心事,从未听过这样的缱绻言语,细细回味,心口剧痛,顿时昏厥了过去。

    连秀人取出天王护心丹,硬顶入江快雪的牙关。赵扶风握着江快雪腕子,稳住她乱丝般的脉象。连秀人轻轻吁了口气,转头却见徐辉夜在院里逡巡,凡没断气的杀手,他就补上一剑。晨光照着他清俊的脸,使连秀人的心微微一沉。她垂下眼帘,却听徐辉夜用讥诮的语调道:十九个重伤的,都是刀伤。想不到你在这种情况下仍然遵守神刀门下,不杀一人的戒条。

    赵扶风淡淡道:但使人生,不使人死。若做不到这一点,可就枉为神刀弟子了。如果说神刀戒条初现血雨腥风的江湖,大家都只当是个笑话,数十年后,它却成为一种神圣武功的昭示。宽大仁慈依托的是一种超越人想象的武功。

    徐辉夜道:是么?我不会宽恕敌人,更不爱做无谓的好人,给自己留下后患。他的剑利落地切开最后一名杀手的喉咙,与其让他们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送他们上路。

    赵扶风道:我敬畏生命,不认为自己有替人决断的资格。

    徐辉夜扬起眉毛:神刀门下,果然不可以常理揣度。

    赵扶风默然,不再与他争辩。他秉持本门戒条行事,不须求得旁人谅解。

    天色大亮,连家已有亲友听说昨日西园会之事,赶来增援及吊唁,见到的却是这地狱般的景象。

    二月初一夜后,武林中最令人景仰的世家从此衰落,而势力最大的杀手组织亦从此消亡。

    寂寞的人,会以为时间是荒漠,永远都走不出去。相爱的人,总觉得时间如逝水,再留恋也遮挽不住。而驾驭太阳、驱策四季的羲和大神,从不曾停下也不曾加快他冷酷的脚步。

    夏天已经来临。

    寂寞午后,花舞庭院,徐辉夜的醉意已经有了十分。他靠在软榻上,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握着剑,漫不经心地划着。剑光白练一般飞舞,削落满架蔷薇如雨。

    连秀人拿着绷带和金创药走进来,为徐辉夜换药。他并不配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又和赵扶风出去了么?

    连秀人低声道:是,小姐想买衫子,赵公子陪她逛街去了。

    徐辉夜的手突然痉挛,口气却淡:原来你还是会说话的,我以为你是个哑巴。

    连秀人隐忍地叹了口气,挽起他的袖子,却见本已结痂的伤口又迸裂开来。她咬着嘴唇:公子若总是这样作践自己身子,就算我天天都来换药,也是枉然。

    徐辉夜摸摸她的脸,拨弄着她的耳坠子:怎么,你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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