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误会了,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贺松风抬眸,淡漠地扫了镜子一眼,才不急不忙地转过身来。
但这一个转身,不知道是哪个瞬间出了差错,贺松风脖子上的领带竟莽撞草率地歪掉了,不合群且突兀地凌乱着,叫人直想上手帮忙扶正。
程其庸深吸一口气,沉沉地吐出。
他笑了,意味深长地冲贺松风轻点两下头,无声地夸贺松风好手段。
程其庸上前欣然上手。
既然勾引,那便上钩。
程其庸比贺松风高不少,他想帮贺松风打领带,就必须低头弓背,走下他那高高在上的架子。
程其庸没少从他弟弟那听说贺松风不拒绝他之类的炫耀话,现在一上手,发现贺松风是来者不拒。
他又直又长的手指优雅地绕着领带打圈,慢条斯理地打出一个漂亮、规整的领带结。
程其庸没着急收手,他一只手捏住领带的下端,另一只手按住领结往上一推,卡在贺松风脖子中央。
领带就像遛狗的绳子,项圈的圆环死死地扣在贺松风的脖子上,而程其庸是给他套上项圈的高位者,绳子捏在程其庸的手中。
贺松风垂眸,主动露出眼皮中间的秘密示弱,他把手轻轻地搭在程其庸的牵绳的手上,委婉地求放过:“会长,请您注意分寸。”
程其庸抬眸,深黑的瞳仁无声无息地注视贺松风。
脸上是愈来愈明显的笑意,被贺松风撩拨地浑身舒畅,也是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程以镣总不肯放过贺松风。
贺松风只好抬手,像拂去灰尘般,扫走对方。
对方的手仍没拿开,克制地搭在贺松风的领带结上,像风筝线,若即若离。
贺松风从鼻子里哼出求饶的呼吸嘤咛。
“你很有意思。”
程其庸的手指捏住贺松风的下巴,把人低眉顺眼的模样强行抬起,
“下次,我还会等你主动的。”
说完,程其庸不多做停留,径直离开。
贺松风重新把目光放在镜子里的那个人。
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双手捧起领带认认真真地检查。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领带上竟然多了一枚银色羽毛的领带夹。细瘦一枚,毫无重量感,做工极其精美,羽毛上的毛流感几乎根根分明。
瞧着就造价不菲,真像一根羽毛体贴地坠在领带上,为乏味的黑色西装增添趣味性。
贺松风转头就从银行卡里取了八千块,交给后勤部的部长,嘱托对方转交给程其庸,而非自己主动去还这笔钱。
贺松风从学生会大楼离开,他去图书馆背了半天的英文演讲稿,又因为他的口语并不太好,专门向外教老师请教了一整日的口语纠正。
哪怕是到了夜里一两点,他仍穿着学校制服,佩戴好校徽和学生证,认认真真地对着镜子,脱稿演讲。
他的身杆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目光直视正前方,面露微笑,自然流利的用英式口语从头念到尾,一次卡壳都没有。
就这样,贺松风又重新多念了几遍。
他把学生证摘下来,盯着证件照上正经严肃又西装革履的自己,再一抬头,发现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人。
恍惚之中,贺松风兴奋地只觉得站上了云端,而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中,幻视出一张崭新的、通红的奖状。
虚荣心狠狠膨胀。
人类的虚荣心大多是奢侈品、房、车、鞋。
贺松风单纯地只是一张奖状,他自己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贺松风捧着发烫的脸颊,低下头,又没忍住多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小小声地夸赞:“贺松风,你也太厉害了。”
不怎么会害羞的贺松风,会因为自己一句悄声的夸奖,红了半边脸,越想越羞。
“少自恋了,贺松风。”
他又一次警告自己。
深吸一口气,又去喝了一口凉水,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但手里的演讲稿早就被他不知不觉里攥得皱巴巴,他赶忙铺平拍开。
“咳咳,再背三遍,都不出错就睡觉。”
贺松风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睡了大概不过三个小时,便匆匆起床去升学班参与早自习,下了课又要背着包回到留学班坐下,不等多坐两分钟,他就要收拾演讲稿先去学校礼堂做提前彩排。
贺松风走进礼堂,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惊讶地眼睛、嘴巴全张开,好半会都闭不上。
西式的教堂风格,外立面像镶了钻似的,在热烈的阳光照样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进了里边,高高的演讲台高过这礼堂内部的一切,不论从哪个方向朝演讲台看过去,都必须要抬眼、抬头,用仰慕地姿势去瞻仰那处的表演者。
贺松风嘴角抿着笑。
他想,马上他就可以站上去,高过学校大部分有钱人,能拉开距离,高高在上地蔑视欺负过他的人。
贺松风被学生会的人领到后台去,后台已经坐着许多学生,都是学校里拔尖的优秀学生,他们各忙各的事情,且有钱人的圈子较小,基本都是抱着自己的小团体,有说有笑。
但依旧会有人趁乱向贺松风投去打量的眼神,眼神隐秘,但情绪强烈。
或调戏或觊觎,或嫉妒或轻蔑,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他的漂亮,存在于他这样一个不幸的人身上,的确是在加重不幸。
贺松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尽量让自己不要暴露在别人视线里。
那个地方连灯都打不到,他借着灰茫茫的光线,低着头,默默地念着手里的英文原稿。
“程少,校领导又当甩手掌柜把你丢过来了?”
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发出殷勤的笑声,虽说是在开玩笑,但明里暗里都在捧高程其庸。
程其庸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穿过人群,在贺松风的身上短暂停留一瞬。
就在贺松风看回去的那一秒钟里,飞快地把联系撇得干干净净。
程其庸回答:“嗯,我过来看看。”
那群人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直到有老师过来挨个喊人上去试讲 ,才逐渐安静下来。
贺松风看着那些人一批批出去又一批批回来,或开心或紧张,所有人都试了一遍,唯独贺松风没有被喊到名字,而试讲很显然已经结束,没有人再被喊出去。
贺松风在灰茫茫的角落坐不下去,鼓了口气,提起精神走到老师面前,询问:“老师,我不需要试讲吗?”
老师看了眼他,很是诧异。
“没人告诉你,你的资格被取消了吗?”
贺松风的耳朵用力地轰鸣一阵,他愣了一会,手掌攥了起来,把演讲稿攥成一团,把手掌攥痛了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贺松风问。
“这个暂时不能透露,总之关于你的事情学校也还在调查中,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就先取消了你的优秀学生评选,以及演讲资格。”
对方快速地说完,又急忙忙去处理其他事情,空留贺松风一人呆站在原地。
“我的事情?我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有我自己。”
贺松风自言自语。
皱巴巴的演讲稿从他的手中坠落,像垃圾一样,被路过的人一脚踢开。
等贺松风再想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了。
隐约间,贺松风感觉到周围有人在明目张胆的议论他。
“哎,那边那个人,你有听说他的事情吗?”
“嗯?什么事?”
贺松风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那人并没有停下,不过也只是压低了声音,故意地同贺松风对视,继续窃窃私语。
“……%…………#@%……”
贺松风听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啊——怎么这样。”
“啧啧啧,就是就是。”
贺松风蹙着眉头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去找他的演讲稿。
走一步,算一步。
走着走着,都快要走出后台,马上就要和这群“优秀学生们”分清界限。
他又突然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