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商时序混在一起的日子,好像总会被拉回到某种充斥着傻气的幼稚园氛围里,这是他过去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从未经历过可以肆意撒娇、无理取闹的阶段,更不曾体会过那种全然放松、毫无顾忌的放肆。
所有这些陌生的情绪,都是商时序强硬地、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生命里的。
李兀伸手,用力推开还压在他半边身子上的商时序,起身坐到书桌前,点开电脑屏幕。
论文果然全部修改完毕,红色的批注密密麻麻,逻辑理顺了,连语病都挑得干净利落,确实做得不错。
商夫人向来起得极早。醒来后的流程雷打不动:精细的美容护理,接着是一小时左右的瑜伽或普拉提,活得相当自律。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正在录制节目,她大概早已出门,和几位交好的夫人一起喝早茶、逛新开的画廊,或者凑一桌麻将。
商时序之前还嬉皮笑脸地劝她,没事可以去找找第二春、第三春。
当时商夫人就柳眉倒竖,骂他八婆,语气嫌弃得要命:“我疯了?好不容易清静下来,还要再去找个男人管着我?”
李兀看着商夫人一大清早就打扮得如同要去参加时装周发布会,湖蓝色真丝连衣裙勾勒出保养得宜的身段,手指上戴满了造型各异的宝石戒指,连发髻的每一根发丝都纹丝不乱地固定在最优越的位置。
他打了招呼:“妈,早上好。”
商夫人目光在他身后扫了一圈,红唇一撇:“商时序呢?”
李兀指了指楼上:“他还在睡觉。”
商夫人闻言,立刻嫌弃地“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嘲讽:“他不行了?这才三十啊。”
李兀被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额,对。”
结果商时序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接睡到了下午。
商夫人跟小辈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总不能拉着性子偏冷的李兀讨论最新的美容手法或是珠宝鉴赏,她向来如此,既不勉强别人融入她的生活圈,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去将就别人的节奏。
所以商夫人只优雅地拎起手包,摆了摆手,说要出去找老朋友搓几圈麻将,晚点回来。
宅子里刚彻底安静下来,李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震动了,屏幕亮起,显示是江萱的来电。
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江萱的语气少见地有些收敛:“徐宴礼……现在网上被骂惨了。你说他要么当初就别进来掺和,临到头了,搞这么一出,真是……”
李兀还没来得及去看网上的那些风声浪涌,但他能猜到,那必定是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看了一眼“徐宴礼不是男人”之类的话,已经挂在了榜单上。
李兀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的布料:“算了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江萱试探:“那你……觉得难过吗?”
李兀:“还好吧。”
那种像是从高处坠落的失望,在更早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现在这第二次,感觉好像也差不多。
但如果徐宴礼此刻敢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过去一个耳光。
江萱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自己调整好心态就行。本来这么一桩破事,就是他们几个胡闹搞出来的,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她顿了顿:“那到时候……你决定选谁了吗?”
李兀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眼神有些空,回答得听不出情绪:“到时候再说吧。”
他反过来问她:“那你和你丈夫的矛盾,现在好了吗?”
江萱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其实也没有好不好这一说。吵来吵去,无非是那些事。我只知道他心里是爱我的,就够了。”
网络上,关于徐宴礼的风暴仍在持续,他的名字甚至从那个的排名列表上被彻底剔除。
等商时序醒来,抓过手机眯着眼一看,屏幕上明晃晃显示着下午的时间,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即气得在床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把被子卷成一团,才勉强安分下来,顶着一头乱发坐在那里,眼神都是懵的。
李兀端着水杯走进来,看着他这副像是被扔上岸、濒临缺水的鱼一样扑腾的样子:“起来了,别睡了。”
商时序哀嚎一声,扑过来就想搂他的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委屈:“兀兀,你故意的吧?你起床干嘛不叫我?我这半天都浪费了!”
李兀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发目光在商时序那张写满懊恼的脸上扫过,给予鼓励:“昨晚干得不错。”
确实是“流泪”了。
不过是商时序对着电脑屏幕看得眼睛酸涩,几乎要流下生理性的泪水,一边咬牙切齿地敲键盘,一边在心底疯狂吐槽,怎么这些人还没毕业,怎么还有这么多论文要写。
商时序钻进浴室收拾了一阵,再出来时,又是那副意气风发、仿佛能随时登上财经杂志封面的模样。
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估计抹了不止两斤,身上穿着剪裁完美的定制衬衫,袖扣闪着冷光,确实算得上人模狗样。
李兀靠在沙发里,心里不得不承认,商时序在某些方面,骨子里和商夫人像得出奇,光看这对自身外表那近乎偏执的认真态度和毫不松懈的劲头,就如出一辙。
商时序兴致高昂,非要亲自下厨展示一下所谓的“家庭和睦”。
他在开放式厨房里折腾得叮当作响,油烟机轰鸣,背影看起来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商夫人打完麻将提前了些回来,听说儿子难得亲自下厨,还是存了半分期待。
结果走到餐厅,目光在那一桌子色泽诡异、形态抽象的菜品上扫过,脚步顿住,沉默了两秒,随即优雅地转向一旁的佣人,声音平静无波:“去,把我早上没动过的那小碗燕窝粥热一热端来。”
商时序正端着最后一盘看不出原材料的“杰作”走出来,听到这话,嘴角立刻垮了下去,语气带着不满:“妈,你就这么不给你亲儿子面子啊?”
商夫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重新在餐桌旁坐下,拿起一副干净的碗筷,语气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行,好,好。我吃一点,总行了吧。”
她秉持着最后一点微薄的母爱,用筷子尖小心翼翼拨弄着碗里的食物,最终还是在商时序眼巴巴的注视下,勉强吃了小半碗白米饭。
她放下筷子,目光转向对面坐着的李兀,见他正神色如常、甚至称得上平静地吃着那碗堆满了可疑菜品的米饭,一碗已经见了底。
商夫人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复杂的感慨,心想难怪自己这个儿子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单论这“面不改色吃下商时序亲手做的饭”的忍耐力,她这个当妈的,都自愧不如。
要不是商时序确确实实是她自己亲生的,商夫人觉得,光是看着这桌菜的卖相。
她都该打电话报警了。
商时序还在那儿总结,语气带着点不谙世事的自信:“可能这个是根据兀兀的口味特意做的,咸淡有点偏。妈你吃不适应是对的,下次我专门为了你的口味做一份。”
商夫人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依然优雅,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用了。你这番……心意,还是完完整整留给兀兀吧。妈年纪大了,实在消受不起。”
饭后,商时序像只快乐小蜜蜂,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围着围裙钻进厨房洗碗了,水流声哗哗作响。
李兀跟着商夫人走到屋外的小花园散步消食。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
商夫人停下脚步,指尖拂过一株开得正盛的玫瑰:“我确实也摆不来那些大家长的架子,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要是还想跟他过,要是不嫌弃他那些毛病,就……随你心意,跟他在一起吧。”
她顿了顿,目光从花瓣上移开,落在远处暮色渐沉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