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弟弟在身边,烟和酒都很少碰。
他们出发去草原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韩船长和他带的那几个大学生,回到曼约顿后就被梁宵严调了过来,薪资待遇翻三倍,包五险一金还有吃住,就在北海湾码头供职。
一周前他们载着一整条船的汽车准备回岛,途中遭遇强大风浪,不得已之下改变路线,从裴丁湾绕过枫岛西部的小岛屿群再登岛。
但经过裴丁湾时,被盘踞在那里的海盗拦截了。
那是进出枫岛最险要的一处海域,早年间被海盗霸占,海盗大多是各个国家逃窜的罪犯和佣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即便是什么货都没拉的客船经过那里,也很难幸免于难。
货物抢光,穷人杀掉,富人留下索要赎金,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梁宵严一接到韩船长的求救信号,立刻派出海陆空三方救援。
直升机过去得最快,找到船时,船舱底下的大片海水已经被鲜血染得猩红。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凶多吉少了,但上船后才发现,那都是海盗的血。
甲板上横七竖八堆着无数具尸体,尸体上的伤口不是枪伤也不是刀伤,而是箭伤。
梁宵严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拔下一支锋利的红木铁箭。
那箭做得异常精美。
箭尾镶着个铁牌打的小月亮,月亮上还画了一只灰绿色的眼睛,明明是杀气腾腾沾满鲜血的凶器,却像是给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般漂亮。
所有尸体上的创口深度和放射形状都一样,说明是一个人干的。
有一个人仅凭这支箭,就杀光了劫船的所有海盗。
梁宵严挑了挑眉,踩着地上的血水走进船舱,救援人员围拢着他。
昏暗密闭的狭小空间,头顶被打坏的灯随着船只摇晃,惨白灯光将梁宵严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到处都是血迹和呛人的腥气。
忽然,他听到这条路的尽头传来一道粗重的喘息。
精疲力尽,奄奄一息。
不管对方是谁,毫无疑问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梁宵严让救援人员停下,独自走过去。
绕过一道刁钻的陷阱,拉开一个海盗的尸体,他终于看到了那双画在月亮上的灰绿色眼睛。
一个和他弟弟差不多大的少年,藏在从头包到脚的黑布里。
“这是你的箭?”
第53章 我们好幸福呀【正文完】
那个黑袍少年受了重伤。
梁宵严把他送到医院,拜托医生全力抢救。
年纪轻轻素未谋面的孩子凭借几根破箭保下他这么多水手和一整船的货,说是梁宵严的恩人都不为过。
一周后,少年的伤情稳定下来,梁宵严带弟弟去看他,韩船长也在病房里。
少年还是一身黑布从头包到脚,只露出一双湖泊般静谧的绿眼睛来,空洞地坐在病床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梁宵严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受过大苦。
“伤养好了?”梁宵严拉着弟弟坐下。
少年怔愣片刻,缓慢而迟钝地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点点头,没有出声。
游弋和哥哥对视一眼,看向韩船长。
韩船长轻声解释:“他不会说话。”
“……”游弋一下难过起来。
他失过声,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那种崩溃到极点却连一声哥哥都叫不出来的感觉,痛苦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可世上却有人日日体验。
他笨拙地扯开话题:“你怎么不换上病号服?这件袍子养伤方便吗?”
少年露出被子一点的手指猛地缩回被子里。
游弋没注意到,以为他受伤了身体不能动,热心地问:“需要我们帮你换吗?”
“蛮蛮。”梁宵严揉揉他的后颈,沉声制止的语气,转头说韩船长:“你先出去吧。”
韩船长走了,屋里只剩他们三个。
又是一场秋雨,叮叮咚咚刮进冷风。
梁宵严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半晌,温声道:“你如果不方便脱这个袍子,我让人给你买一件差不多的新的来,这件脏了,捂在身上会让你的伤口发炎。”
少年犹豫一会儿,点点头。
“我先帮你换件病号服?”
这次犹豫得更久,但还是点了点头。
梁宵严起身,边打电话让人去买黑袍,边去病房的衣柜拿出件病号服。
游弋拉上窗帘,和哥哥一起帮少年换衣服。
刚把他蒙着脸和脖颈的黑布掀开,游弋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他露出来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疤。
长条的刀疤,不平整的烧伤疤,遍布每一寸皮肉,密集程度让人不忍细看。
游弋呆呆地红了眼。
不禁去想这个可能比自己还要小的男生,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梁宵严因为提前就猜到了,并没有做出什么惊讶的反应,面不改色地帮他换好衣服。
少年或许是不习惯自己这么丑陋的模样露在人前,局促地不停抻袖口。
“没关系的。”游弋坐到他床边,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刚出生的时候是个小怪物,脑袋这里还有个大坡呢。”
他说得夸张,表情又邪乎,还拿手在自己头上比划,少年怯怯地又疑惑地看向他。
似乎在问:那后来是怎么治好的?
游弋却突然凑近了他:“我发现你有一双小动物那样纯净的眼睛,你是草原人吗?”
少年一愣,点点头。
游弋激动地看向梁宵严。
梁宵严问:“你叫什么?住在哪片草原?不能说的话,会写吗?”
少年的表情有些为难,看向桌子旁的缴费单,梁宵严递给他,又给他找了根笔。
少年开始写了他们才知道他在为难什么。
他写的是藏语,怕他们看不懂。
游弋骄傲地举起手:“我能看懂!”
这下连梁宵严都不由有几分惊讶,在游弋的鼻头刮了一下,“这么厉害?”
“嘿嘿。”
游弋对少年拍拍胸脯:“你写吧,我来翻译。”
少年握紧笔,病房响起沙沙声。
游弋歪着脖子用力看看,第一句话写完好久,他也没翻译出个所以然来。
梁宵严:“露怯了?”
游弋把往哥哥肩膀上一埋,声音蔫蔫的:“他说,他不是哑巴,声带被火烧坏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
窗外暴雨如注,下得不管不顾。
老天爷向来如此,才不会在意它随手降下的天灾人祸会淹没多少生灵。
“名字呢?”梁宵严打破沉默。
少年继续写,游弋继续翻译:“我、叫、阿勒,住在贝尔蒙特。哎?妈妈的草原?那你认识贝尔蒙特上一任骑射队长吗?是个长头发喜欢编辫子的女士,现在在山里隐居。”
少年快速点头,在纸上写:我接的她的班。
“天呐!”游弋简直不敢置信。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妈妈的接班人居然从草原来到了枫岛,还阴差阳错地被他们捡到。
“我是她儿子。”梁宵严说。
“你是怎么出现在韩船长的船上的?又为什么救他们?”
阿勒没有多加思索,理所当然地写下,游弋翻译:“我的船飘在海上,他们救了我,他们遇到坏人,我救他们。”
逻辑简单得就像别人给了我一块面包所以我也要还人家一块面包那么简单。
可船上那场苦战,几乎让他丢掉半条命。
梁宵严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来枫岛做什么?”
少年有片刻的恍惚,那双纯净的眼底涌动着的情绪很深很杂:茫然、无措、恐惧、不舍、疼惜……最后通通化为坚定。
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道:我有一个小伽伽,他有一头像你这样漂亮的长发。他在我无能为力的远方受苦,我想去保护他。
游弋问:“小伽伽是什么?”
少年写道:年纪小小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