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买了两份汉堡,又要了个干净的盘子,长到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听话到有些呆。
把汉堡分成肉、菜、皮三堆分着吃,还把梁宵严那份汉堡里的菜抽出来吃掉,梁宵严讨厌生菜。
“蛮蛮。”梁宵严隔着人群叫了他一声。
游弋抱着汉堡皮抬起脸,看到他,立刻挤出个勉强的笑。
一头白毛长到肩膀了,被他拢到头顶梳成个小丸子,几缕碎发随意地垂下来,室内的暖光打在他脸上,照映出脸蛋两侧柔软稚气的绒毛。
那么干净美好,又那么苍白脆弱,仿佛眨眨眼就会消失掉。
梁宵严出神地望着他,恍惚间竟想不起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往头发里编小珠子了的呢?
大概和惊喜消失是同一天。
梁宵严走到他身边,让他继续吃,自顾自从西装口袋里拆出绑钢笔的链子。
细长的白金链条,做了螺旋切割,零星坠着几枚小金叶子。
他把链子编进弟弟的头发里。
“很久没见你换发型了。”
游弋从小到大换过的发型发色够给理发店拍一套全图鉴。
印象最深的是他上初中那会儿,非要学电视剧里把头发染成绿的,还用发胶全部梳上去,平地拔出几个向上的尖角,更显那张婴儿肥还没消的脸圆得像只肉包。
梁宵严带他出去吃饭,碰到熟人,没认出游弋,倒吓了一跳:“你这是带了个什么出来?”
梁宵严说路边捡的六角胖恐龙。
气得游弋第二天就把那几个角捋下去了。
梁宵严倍感可惜。
蛮可爱的,应该多拍几张来的。
“懒得折腾了。”游弋咽下嘴里的汉堡,向后仰脸看他,“这个不好看吗?”
梁宵严刮刮他鼻子,“我的孩子怎么都好看。”
游弋嘿嘿笑,低头继续嚼汉堡。
梁宵严掌心托着他的下巴,用指腹剐蹭他脸上鼓起的一动一动的小圆包,冷不丁开口:“小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小圆包定住了。
透过对面的玻璃,梁宵严明显看到游弋惊愕地瞪了下眼。
可他最终只是摇摇头。
梁宵严又问:“那是我欺负你了?”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心里委屈又没法说?
游弋更快地摇摇头。
梁宵严没再盘问,转头给小飞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游弋身边的人都叫过来。
小飞问他怎么了。
“我怀疑他被人威胁了。”
其实这个念头早在梁宵严刚发现游弋的异常时就曾在脑中一闪而过,之所以没接着往下查,是因为这个世上,能威胁他的、敢威胁他的、有动机去威胁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成植物人了。
梁宵严走进办公室,三个人等在里面。
分别是游弋的室友、同班同学,还有学校保安处主任,同时也是梁宵严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游弋早年间差点被梁宵严的仇家绑架,从那之后梁宵严就在他身边留了人。
游弋知道他们的存在,也不排斥哥哥的监视,偶尔还会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梁宵严让三个人把游弋近半个月的行踪整合到一起,得到一张详细的时间表。
里面记录了他每天从早上出门到晚上回来,所有的个人活动和集体活动都干了什么,详细到一天上了几次厕所,分别用了多长时间。
全部排查下来,发现他这半个月内只有一段时间是不在监视范围内的。
答辩当天,轮到他们组之前,游弋被安排在一间空教室里等着。
他一个人,在那里等了40分钟。
可当梁宵严去查教室内监控,却看到全程只有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这条路走不通了。
梁宵严又开始调查游弋的通话记录、手机短信、所有社交平台私信,均没有收到过可疑的消息。
被人威胁的猜测暂时否决,又不是身体原因,排除所有可能……
梁宵严只能怀疑到自己身上。
游弋身边仅剩的,能让他感到“害怕和压迫”的大人物,就只有他了。
和他过了二十年,过够了,又不敢说出口。也不是没可能。
平心而论,二十年太长了。
七千多个日夜,将近人生百年的四分之一。
长到他可以从小山村打拼到大城市,长到他可以把一个小婴儿养大成人,长到他自认为能够跨越时间的沟壑,和弟弟同步生命的节奏,也长到足够消磨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新鲜感。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一个多值得爱的人。
他枯燥无趣,不懂浪漫,严肃刻板……他过去这不长不短的小半生,有三分之二都在以命搏命。
要凌晨四点起床去收麦子的人,没有时间为田埂里开得旺盛的野花驻足。
他就差把自己活成一块铁,要锋利刚硬,还要无知无觉。
但是没关系。
弟弟不喜欢,他可以改。
他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帮他们的关系扳回正轨,帮游弋恢复正常。
一切工作暂停,北海湾码头的开发也暂时搁置。
梁宵严把公司里谈过恋爱的年轻人都叫来,向他们请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什么。
他买了花,准备了礼物,还请了游弋最喜欢的球星在他的新滑板上签名。
除此之外,他还没日没夜地连续加了一个礼拜的班,才空出一个月时间,打算带弟弟出去散心。
但遗憾的是,游弋并不需要这些。
梁宵严开口之前,他坐在副驾上望着窗外小声说了句:“你明天能不能别来接我了……”
第6章 你想我回去审你吗?
当时是晚高峰。
路上车本来就多,还赶上雷阵雨。
交警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人行道变成飘满各色花伞的小河。
梁宵严一脚刹车踩下去。
“刺啦——”
后面的桑塔纳差点和他们追尾,疯狂按喇叭。
梁宵严没说话,也没动。
他就像一尊陈旧的雕像杵在那里,因为没人爱护,显得尴尬又不合时宜。
没过多久,只两三秒,他重新发动车子。
后视镜中闪过一双攒着怒火的眼睛,但他开口依然平静:“理由。”
游弋默不作声,始终望着窗外。
霓虹灯光透过雨幕,在他的眼底晕出模糊又黯淡的光斑,一串串泪珠子滑过鼻尖。
车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压抑、闷热……
空气凝固、让人窒息……
又开了几百米,到达安全路段,前方红灯闪烁。
梁宵严把车停稳,一边给车窗降下个小缝,一边扣住弟弟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拨向自己。
“看着我。”
他在床下很少发号施令,一旦说了就意味着游弋最好服从。
“为什么不要我接?”他问了第二遍。
雨声急躁,更显得梁宵严语调沉稳。
相比之下游弋的心跳很快,呼吸也乱,被他捏住的下巴甚至在微微发颤。
黑色冷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敢对视的眼睛,像两道殷红的创口。
梁宵严往前凑近些,盯着他:“蛮蛮,你想我回去审你吗?”
那样绝对不会比在车里更好受。
“不……”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游弋就脱口而出,“我有时候也想和朋友出去玩,但你在这儿,他们不敢来约我……”
梁宵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就是落寞。
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生性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这么多年刀口舔血惯了,绝不会在微表情上露出马脚被对手捕捉。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开心还是难过,只需要看眼睛。
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亮起来就像珍珠,伤心就蒙尘。
“其实你只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对吗?”
什么狗屁借口想和朋友出去玩。
梁宵严从没限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