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会定期出现新鲜的食材,工人会按时来打扫,一切井然有序,只是郑家灿继续和他保持了距离。
周一下班回到这里,郑沅还带着一丝期待,想看到郑家灿忽然出现,但是郑家灿并非那种无聊或无事可做的人。
郑沅为自己准备了简单的晚餐,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又不自觉地猜测郑家灿在做什么。应酬?开会?还是……回半山那栋别墅陪儿子了?
想到郑糕糕,郑沅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目光黯然地看了看晚餐,起身将其倒掉。
到了周五,郑沅取消了所有周末的社交活动。或许是认床,又或许是某种莫名的期待让他兴奋,他几乎整夜未眠。
周六下午,天空积聚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爆发,暴雨倾盆而下。强风拍打着落地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响声。郑沅迷迷糊糊地瘫在沙发上打盹,朦胧中感受到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他猛地睁开眼,看到是郑家灿,便又闭上眼,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来了啊。”
郑家灿喉结滚动却没说话,又直起起身,目光落在郑沅身上——宽大的睡衣滑下一边肩膀,露出锁骨和肩头,短裤下是两条纤长又白得晃眼的小腿,睡梦中微敞的衣摆下,一截平坦莹白的肚皮若隐若现。
沉默地站了片刻,郑家灿转身离开。
郑沅感觉到那道视线撤离,迷糊地坐起来,光着脚跟了过去,像只本能寻找主人的小动物。他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郑家灿脱下外套,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你这周……去了哪里?”
“家里。”郑家灿的回答简洁明了。
郑沅靠在门框上,垂下眼睫:“哦。”
就算郑家灿不说,他也能猜到。
郑家灿这么负责的一个人,平时肯定是在家陪儿子的。
之前新闻上说,郑家灿的儿子已经上幼稚园了。
郑糕糕半年前才两岁,会说很多话了吗?会叫爸爸了吗?就已经能上幼稚园了吗?
听说那所幼稚园只招“神童”,郑糕糕怎么进去的?是郑家灿捐好多好多的钱了吗?
过去,郑沅连“郑糕糕”这个名字都不敢在脑中想起,现在住进郑家灿的房子,那些被压抑的念头仿佛都获得了赦免。
想着记忆里肥肥呆呆的郑糕糕,郑沅甚至想再问点什么,一抬头,却见郑家灿站在床边,眉头微蹙。
郑沅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摩挲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指节。
这几天郑家灿不在,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从行李里翻出戒指,明晃晃地戴上,又晃到了郑家灿的房间,看了看那张大床,然后径直躺了上去。
知道郑家灿可能周末会过来,所以昨天他没过来睡,还特意为郑家灿洗了床单。
郑家灿回头看向郑沅。
郑沅打着哈欠说:“怎么了?床单皱了吗?我……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不然就找人给你重新铺一下了。”
郑家灿的目光落在他微红的眼角:“没睡好?”
“有点。”郑沅有点心虚有点不自在,转移话题问,“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
看看我?郑沅心想,是哪种看?像对Kyle那样,检查有没有闯祸,有没有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
郑家灿没再纠缠床的事,问:“门口那堆东西是你的?”
郑沅这才想起,他托同学寄回的英国行李,周五就陆续到了。他还没来得及拆,便先整齐地码在墙边。
“嗯,英国寄回来的,我一会就收拾。”外面雷声隆隆,雨势更大了。
郑家灿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结实的前臂线条,声音淡淡的:“我陪你。”
郑沅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场景,郑家灿这个周末会不会过来?过来会做什么?会不会像以前那样……
但他万万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两个人在窗外暴雨的白噪音中,安静地拆着快递。
“今天风很大,一直在下雨。”郑沅试图打破沉默,“你来的时候雨大吗?”
“还好。”
两个厚实的包裹被胶带缠得密不透风。郑家灿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从厨房找来的水果刀。不知是他力气大,还是刀足够锋利,厚实的胶带瞬间被划开,几下就将包装拆解得干干净净。
第一个包裹里是衣服,大多很厚重。
郑家灿拎起一件几乎能把郑沅整个人裹住的防寒服,皱眉:“英国要穿这么厚?”
“不是,”郑沅接过来,脸颊蹭了蹭柔软的衣料,“今年去北极科考时买的,没穿几次。”然后他心想,好像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穿了。
虽然嘴上一直和郑家灿说,他很快就会走,但郑沅感觉自己走不了了。
“听Kyle说,你还想做极端气候研究?你不是更钟意热带气旋吗?”郑家灿问,“怎么要去北极?”
我有和Kyle聊得这么详细吗?
郑沅不记得了,他在心里疑惑,但还是回答回答说:“嗯……等这个工作结束再说吧。”他抱着衣服,声音闷在织物里,“其实,我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亏了荣太的信托基金。我很感谢她。还有你,郑家灿……”
郑家灿听了他的话,目光微沉。
空气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郑沅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连忙站起来:“我还是叫人来把这些衣服拿去干洗。”
郑沅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将手机解锁又熄灭,最后无力地把头埋进那件厚重的羽绒服里。
怎么会……怎么会和郑家灿这样岁月静好地一起拆快递呢?
像普通的家人,像寻常的朋友。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的响声。郑沅看着窗外,在他熟悉的大雨环境里,心脏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却在这雨声中渐渐平静下来。
这样或许也不错,郑沅想,顺其自然,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他们真的能够心平气和地相处了。
或许郑家灿也是这么想的。
郑家灿也想继续做他尽职尽责的监护人吧,不然他真的要和自己做朋友吗?
郑沅心情复杂地走出去时,效率奇高的郑家灿已经拆开了第二个包裹,里面是些资料和笔记。
“没了?”郑家灿翻着那些写满公式和数据的笔记,眉心皱得更深,“你在英国的东西就这些?”
郑沅在他旁边坐下,翻了翻自己的东西,说:“怎么了?看不懂吗?”
郑家灿看眼郑沅,说:“只是觉得你的东西有些少。Kyle在澳洲一年回来几十次,就算这样,他毕业拿回来的垃圾也数不胜数。”光是他买的各种各样的收藏品、纪念品都有一面墙。
郑沅就算不热衷玩乐,也不至于单调至此。他去英国的一年,都在干什么?
自我封闭很久的郑沅讪讪说:“只是很多东西没寄回来。”他眼睛一亮,从一堆资料里拿起一支录音笔,“这个也寄回来了,我还以为丢了。去北极时带的,纬度越高越冷,懒得动笔,就用这个每天录一点。”
郑家灿从他手里拿过录音笔,还没等郑沅反应过来,就按下了播放键。
属于郑沅的声音在雨声的间隙中响起,清晰而专注:“5月7日,卑尔根近海观测点:北纬60.4度,东经5.3度。表层海水温度录得8.9℃,较历史同期平均值呈现+1.2℃的正异常。气象系统分析显示,强气旋‘Eli'过境引发有效波高达10米,对近岸海域造成显著影响……”
从机器里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很奇妙,郑沅抱起地上的书,说:“没什么好听的,都是些枯燥的数据。我先把这些放回房间。”
等他再出来时,郑家灿已经将录音笔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双手抱臂专注地听着。像一尊沉默的审判官,专注地聆听着那来自世界尽头的回响。
“……5月16日挪威海中部的浮标监测点显示,坐标:北纬67.2°,东经8.5°,海洋热含量为1.5GJ/m2,呈+0.6的正异常,这与近期北大西洋暖水团的活动有关。初步观察显示,大西洋鲑鱼的洄游期较往年提前了三周,生态影响有待进一步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