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轻轻一推,许嘉清就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头撞到床角,许嘉清疼得弓起身子。太疼了, 太疼了,太疼了,手疼,腿也疼,头疼,脖子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耳鸣不停在响,许嘉清抱着头想打滚。滚着滚着,他就滚到了贺广源的头颅前,他们的头碰在了一起,唇吻在了一起。
许嘉清看着眼前不瞑目的骨,上面皮囊不停变幻。季言生,张枫晓。
季言生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那层楼有那么高,那么高,几乎直上云霄。季言生死在了他的家乡,变成了血浆,滋养他的家。他会去天堂吗,但是天堂在西方。
许嘉清的血流了一地,和泪水混在一起。他又忍不住想,张枫晓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货车那么大,他开的那么急。是被活活烧死,还是给了个痛快?
许嘉清愣愣的,那自己呢,自己又会怎么死。
白炽灯一闪一闪,他什么都不怕了。他连死都不怕,还应该怕什么呢。
林听淮看着就算这样也要抱着贺广源的许嘉清,更加恼怒不止。揪着许嘉清的头发,手一扬,头颅就又滚不见了。
咕碌碌,骨碌碌。
许嘉清要去找,他还有很多话要讲。梦里来不及说的话,他现在可以重新讲。
额头上的血流了满脸,林听淮抓着他的头发,可以看见血窟窿。
不顾头发断裂,许嘉清要往床底爬。无论床底的人是谁,许嘉清都想靠在他肩上躺一躺。
林听淮从来没发现许嘉清的力气有这么大,过度失血,脸都青了。绷紧的下巴,断裂的指甲。唯有那双眼,依旧闪着寒光。
林听淮用尽浑身的力气去拥抱他,可许嘉清还是要走,他不要在这里,他要离开这个地方。
猛的一推,林听淮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缠绕手上的玉观音,碎成两半,落在地上。
许嘉清突然很想嘲笑他,跌跌撞撞从床底捞出那具无头人身,推开窗。
外面的大雨还是一片哗啦啦,许嘉清莫名觉得有些可惜,自从遇到这些人,他的雨季就多了起来。
就像老天也可怜他,敲锣落泪吹唢呐。
许嘉清告诉自己别怕,默默往窗上爬。
风把衣服吹的鼓起,这风实在太大了。许嘉清抱着人身,就像抱着洋娃娃。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人身落在地上,林听淮把许嘉清拉回了家。
他不停的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许嘉清笑他:“林听淮,我能不能死,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的。”
林听淮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顿住了。他十六的时候就想去死,十七的时候想带许嘉清去死,如今二十四,他却想好好和眼前人一辈子。
许嘉清摸上林听淮的脸,眯起眼:“林听淮,我有没有说过,你和小时候一点也不像。”
林听淮如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了许嘉清的手,急切的问:“是变漂亮了吗,如果我穿女装你会喜欢吗。我们换一个地方,可以重新开始吗?”
尖尖的下巴,鳄鱼眼泪往下滑。
林听淮身上总是带着一份天真的残忍,就像现在。明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却还在追溯一种不可能的可能。
许嘉清把手抽了出来,企图从这张脸里看到一点过去的影子。没有婴儿肥,眼睛变得上翘狭长,皮肤不是健康的微黑,而是泛着透明的冷。
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他们就像站在时间的两头,看得见,却永远触碰不到。
许嘉清闭上眼,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林听淮又在哭,小姑娘似的抽噎。泪珠大颗大颗打在许嘉清身上,滚烫却又瞬间变凉。
嘤嘤怯怯,凄凄惨惨。
可哭着哭着,林听淮就好像回忆起什么事情般,把头埋在了许嘉清的肚子上。
头发很长,洒落一地。他的手很凉,顺着肚子划。
“嘉清哥,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你一定不会这样。”
“对,就是因为没有孩子。有了孩子,你一定不会这样。书上说孩子是家庭的基石和捆绑,幸福的家,一定会有娃娃。”
林听淮的手,把许嘉清的骨头都冻得一阵发凉。颤抖,哆嗦,如一盆冰水,把他从头浇下。
林听淮越想越兴奋,就像参悟玄机的上师。许嘉清想躲,可是林听淮死死抓着他。
“林听淮,你不能这样,我是男的,我生不出孩子。”
林听淮的眼,温柔缱绻。可许嘉清只觉透骨生寒。脸上的血已经结痂,一做表情,血壳就扑簌簌往下掉。
林听淮抱住许嘉清,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拍打他的背,小声说道:“嘉清哥,你真的不能生小孩吗?”
“你以为我不给你喂药,是真的妥协吗?”
许嘉清浑身都在抖,想跑,可他是被盯上的猎物。
“嘉清哥,你说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你在我手上,身体不好我就慢慢养,药也有在吃,可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呢。”
林听淮吻着许嘉清脖颈,呼吸酥麻:“但是没关系,吃药没用,我们就打针。”
打针,打的是什么针。许嘉清想问,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林听淮拖起他,许嘉清连路都站不稳。脑袋晕眩,林听淮的手如同巨钳。许嘉清抱紧门框,血从指甲渗出,留下一道道红血印。
林听淮笑着,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抓着许嘉清的头发,扯着他的手臂,往阁楼走。
挣扎没有用,许嘉清傻了似的。喉喽发出悲鸣,想去咬舌。
可林听淮仿佛后背长了眼,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卸了他的下巴。
说不出话,涎水顺着下巴滑。屋子漆黑空旷,他连求死都无法。
好不容易来到阁楼,林听淮去开小冰箱。许嘉清又想跑,想往楼下逃。林听淮的脸晦暗不清,他找到了针管和药。
“嘉清哥,我劝你站着别动。不然会有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许嘉清不是傻子,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宁可去赌一个痛快的死亡。
林听淮拿着针管,挤出空气。他的动作比许嘉清更快,从墙角掏出氧气瓶,卡着喉喽强迫许嘉清呼吸。
随着烟雾散开,许嘉清动不了了。
林听淮替他重新接上下巴,因为太瘦,手一翻就可以看到黛青色的血管。
许嘉清浑身发软,冰凉的液体,融入骨血里。
牙齿哆嗦,忍不住发抖。嗓子发出微弱的声音,泪水不停往下流。
随着药物推完,林听淮把针管随意一丢,用棉球按住针口。
许嘉清颤抖着嘴唇,不停说话。林听淮俯下身子,他现在心情很好。歪着脑袋,笑问道:“嘉清哥,你在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到。”
身体和药产生排异反应,原本只是细微的抖动,现在变成了忍不住蜷缩。
许嘉清的声音大了,只是依旧是气声:“冷,我好冷…我好冷啊……”
一个字一句话不停反复,头晕,恶心,眼前不断浮现黑斑。止不住干呕,感觉皮肉里有蚂蚁在爬。
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也不想再回忆一遍。
粘腻的,恶心的,湿热的东西,从他肚子里爬出。混合着他的血,丑陋的脸,不停哭。
哭哭哭,从早哭到晚,还是在哭,许嘉清受够了。他甚至想掐死他,但是被江曲发现,江曲把他锁在床上,就像畜生一样。
许嘉清不能动,泪水往下滚,他只能不停说:“林听淮,你杀了我吧。我不是恨我吗,我把命给你,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