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铃一直发出响声,风吹个不停。
许嘉清的存在感很低,一直默默站在原地。直到他看见江曲给阿旺的佛珠,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变化。瞳孔骤然收缩,手握成拳,攥紧到发白。
克制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嗓音颤抖:“这串佛珠, 是从那里来的?”
阿旺并不在意,顺口道:“这是达那世代传下来的,只有神官才能佩戴,算是身份的象征。”
“八年前,这串珠子在谁那里?”
“八年前,我得算算……”阿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看向许嘉清:“都什么时候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许嘉清后退两步,一字一字道:“我不会走,我要留在这里。”
这次连江曲也看向了他,阿旺的嘴比脑子快:“留在这里?你疯了吧,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肉莲花?”
后面又传来开门声,是央金进来了。她拉着许嘉清的手,看向江曲:“祭主的死是怎么回事?”
“死都死了,就别祭主了。现在先来商量一下他该怎么办,怎么把他弄出西藏。”
江曲说:“我是仁波切,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带他走。”
话刚说完,客厅中央的未名神像就落在地上,摔成碎片。一时寂静,除了许嘉清以外的三个人全都表情迥异。
央金笑道:“看来佛母对你很满意,不愿让你离开呢江曲。”
江曲看向央金,眼睛冷得就像冰碴子:“格桑央金,佛母像前不可妄言。”
央金往前走了两步,彻底挡住许嘉清:“格桑江曲,你也不要忘了你的名字,忘了我是谁。”
江曲也笑了:“忘了什么,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吗?”
“你!”
阿旺连忙分开他们:“这种时候就不要内讧了,央金,你出来的时候土司有没有说什么?”
央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件方形披风:“阿爸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说了些什么。江曲,祭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能熬到最后的祭主本就不多,央金,你是在质疑我还是质疑佛母?”
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许嘉清走到央金旁边:“我不走,我要留在达那。”
这回轮到阿旺拿许嘉清没办法了:“哥,我的哥,这种时候你就别来添乱了行不行?”
许嘉清站在灯光下,昏黄的灯看不清江曲的脸,反倒把他的脸照得格外清晰。和刚刚去神宫的许嘉清判若两个人,他的下巴崩得很紧,脸庞稠丽却带着冷。
央金拉住许嘉清,开口道:“这件事明天再说,今天我和嘉清住一起。”
阿旺张着嘴,嗫喏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江曲一直皱着眉,转身走了。
回到房间,许嘉清把床让给央金,准备自己在椅子上将就一晚。
央金坐在床上,被褥里全是属于许嘉清的味道。她看着许嘉清,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留在达那?”
许嘉清不答,央金又笑着说:“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拉萨?”
许嘉清往后靠了靠,半张脸埋在黑暗里:“想呼吸新鲜空气,想看山,想看蓝天和牛羊。”
“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
央金站起身:“汉人来西藏,顶多提前了解点忌讳风土人情。我可不知道有谁会特地先查西藏历史与信仰,查到连肉莲花都知道。”
许嘉清刚想张口,央金就伸手制止了他:“你明白法器肉莲花也不奇怪,但知道肉莲花是怎么做的就很奇怪了。你要是民俗专业也还可以理解,但你是学计算机的。你没有藏族亲朋,甚至不是来自川渝,而是来自江城。”
“你调查我?”
“调查你的不是我。”
许嘉清把头仰在椅背上:“我有佛心,想结佛缘,提前了解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央金轻笑一声:“你之前不是说你是唯物主义者,惟有一颗红心向人民吗?”
许嘉清再次沉默,央金拿起披风就准备走:“我会把你安全送出西藏,但我不会和你走。许嘉清,你没有真诚的心。”
许嘉清死死抓着椅子,抠着木头。脑袋压的很低,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就在央金快走出门时,许嘉清拉住了她的手。央金停下脚步,许嘉清缓缓抬起头,慢慢的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学校会组织一些活动。让我们交笔友,写信。分给我的那个笔友,就是藏族人。”
许嘉清的手并不细腻,有笔茧,和从小学乐器留下的痕迹:“她的信件来自拉萨,她告诉我这里有多美,告诉我她的信仰,她是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她让我来拉萨,叫我以后就住在她家。”
“我们就这样互通信件,我说等我十八就去找她。直到有一天她随信寄来一张照片,她说她要去这个地方,然后她就不见了。”
央金问:“照片里是哪?”
许嘉清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里面有个人,手腕上的佛珠和江曲的一模一样。”
“从拉萨来时也有个女孩,拉着我的手让我救她。央金,我不能走。”
央金沉默半晌,从袍子里掏出一张照片:“让你救她的女孩,是不是长这样?”
许嘉清看着照片,点了点头。
“她就是达那祭主,现在由你代替她了。她是非正常死亡,江曲想让你代替她。”
许嘉清有些不解,央金笑着去摸他的脸:“阿爸很疼我,因为疼我才会让我和江曲定娃娃亲。因为疼我,才会故意放我离开达那。因为疼我,我们才会相遇。”
许嘉清从口袋摸到了一包烟,摩挲着烟盒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当祭主。”抬头看向央金,站起身就要出去:“你快睡吧,我出去抽根烟,找阿旺凑合一晚。”
房门扑通关紧,只有央金站在这里。直到许嘉清脚步走远,央金才小声说:“他不是要让你当祭主,而是和我一样,想和你走。”
央金也不明白江曲,她坐在椅子上望向天花板,她只能暗自祈祷,江曲只是厌倦了神官的生活,想要离开而已。
山里的夜晚风很大,许嘉清蹲在阿旺家门口,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不停抖,眸子却瘆亮得吓人。
一条雪白的蛇顺着泥地蜿蜒而来,来到许嘉清面前,盘成圈立起。
蛇的瞳孔是金色,许嘉清看着这条蛇,无端想到江曲。
轻笑一声,把烟丢在地上踩灭。
许嘉清很高,从蛇的视角,许嘉清简直是个巨人。这个巨人在夜色下垂着眉眼,眸子弯了弯,蛇想往上攀。结果他笑着说了一句:“滚,不然抓你做蛇肉羹。”说完,就扭身进了屋子,只剩下蛇立在原地。
许嘉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几小时天就要亮了。央金在自己房间,没有必要再去打扰阿旺,许嘉清准备在客厅将就一晚。
那条蛇被他说要去煲蛇肉羹,好似有些委屈,发出微弱的嘶嘶声。爬到门前,见门关紧,又往回爬去。
早早离开的江曲正站在许嘉清房间对面,从这个视角刚好可以看见许嘉清的窗子,还有刚刚抽烟的人。
蛇爬到江曲身上,江曲笑着说:“被他赶走了吗?”
蛇顺着腿爬到江曲衣服里,企图找个地方栖息。前一秒还笑着的人,瞬间变了脸。捏着蛇的七寸丢了出去,冷冷道:“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