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傅为义对虞清慈永远像今天晚上一样......堪称友善。
虞清慈也愿意不计较傅为义过去的无数次冒犯和恶劣。
与他保持表面的和谐。
*
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傅为义还没睁眼,就感觉腿边被一片热源贴着。
毛茸茸的,随着平稳而快速的呼吸而起伏。
睁开眼,看见那只猫咪蜷缩在他身边。
窗外的风雪小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停下,若由傅为义来判断,应当会持续到下午,不出意外,他们明天下午就能离开这座小镇。
时间,对傅为义来说,已经非常充足。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民俗的工作人员冒着风雪给他们送来了简单的早午餐。
因为条件限制,餐点朴素得与两位客人的身份格格不入。
不过几片厚切的烤吐司,搭配着黄油和本地产的梅子果酱,以及保温壶里滚烫的红茶。
“傅先生,虞先生,”工作人员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着白气说,“镇上的应急发电机已经启动,基本的照明已经恢复了,但是暖气和其他大功率设施还要等工程师过来,如果冷的话,还是只能先辛苦二位用壁炉。”
傅为义点头说好,然后就让工作人员离开。
餐厅里的餐桌不大,两人相对而坐。
虞清慈低着头,专心地将黄油和果酱均匀地涂抹在吐司上,然后用刀叉将面包切成块。
傅为义先拿了点鸡肉和牛奶喂给那只猫咪,见它蹲在餐桌边吃的很香,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早午餐。
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漫长而无所事事的下午如同一张网,将两个人笼罩其中。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很大,绝对不适宜出门的天气。
这座小小的,尚算温暖的客厅,变成了一座囚笼。
傅为义是耐不住无聊的人,先是在客厅里踱步,又逗了一会儿猫,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了大厅角落的三角钢琴上。
上次和虞清慈住在这座房子里的时候,他们还因为钢琴闹了不愉快。
似乎是不经意的,傅为义又打开了钢琴的琴盖。
他不懂乐理,修长的手指随意按下了几个键。
虞清慈闻声转过头,微微蹙眉。
傅为义跃跃欲试地对他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来教我弹琴吧。”
虞清慈下意识拒绝。
“别这么小气,”傅为义当然不会放弃,干脆在琴凳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琴键上,装模作样地制造出杂乱无章的噪音。
那声音不好听到,连在打盹的猫咪都跑的离他远了一点,跳到了窗台上。
“你教教我,我学的很快的,虞老师。”
傅为义仍然在制造噪音。
虞清慈简直难以忍受钢琴被这样拙劣地对待,站起身,走到傅为义身边,对他说:“手拿开。”
傅为义见好就收,瞬间听话地把手拿开,坐到琴凳的一边,给虞清慈留出了位置。
虞清慈犹豫片刻,在傅为义腾出的位置上坐下,目光聚焦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腰背挺直,肩膀放松,手臂自然下垂,手肘略高于键盘。”
说了教学,虞清慈就真的开始指导傅为义。
傅为义调整了一下姿势,显然还是没有达到严苛的虞清慈的标准。
虞清慈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手套的左手极其克制地碰了碰傅为义的后背,“再直一点。”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傅为义那双随意搭在黑白琴键的手上,“手型不对。”
“手腕放平,手指,自然弯曲,像这样,”虞清慈用自己的左手做了一个示范,“像是掌心轻轻握着一个很小的鸡蛋,指尖要垂直落在琴键上,而不是用指腹。”
生动的不像是虞清慈能说出的话。
傅为义一边模仿,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钢琴?”
“三岁。”
“那么小?”
“我妈妈是一个钢琴家。”
“怪不得。”
怪不得虞清慈教傅为义的话都像是背诵,如同从记忆深处调取出来的脚本。
因为思绪并不真的在学琴上,傅为义的姿势还是摆的不尽人意。
虞清慈再次伸出手,不得不握住了傅为义的手腕,将那双十指修长、天生适合弹琴,但是完全不得章法的手,调整成正确的弹奏姿态。
“放松,弹钢琴用的是手臂和身体的力量,不是用手指去敲,你的手腕是僵的。”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在虞清慈略略倾身的时候,傅为义也靠的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对方的耳廓,低声问:“是这样吗?”
还是不对。
在钢琴上,虞清慈似乎格外地有耐心,为了让傅为义能够理解,他将自己的手掌覆在傅为义的手背上,对他的姿势进行了校准。
虞清慈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洁癖。
傅为义在这一刻确信。
洁癖应当是厌恶“不洁”,恐惧病菌和污秽。
但虞清慈愿意为傅为义处理扎着木刺、流着血的伤口;在被傅为义强吻之后,除了最初的僵硬,甚至会回吻,而不是立刻清洗自己;当下,为了教学这个正当理由,愿意触碰傅为义。
这些行为都不像是洁癖会做的。
然而,与傅为义发生肢体接触时的虞清慈确实紧绷。
就像现在,傅为义摆出勉强合格的姿势之后,虞清慈迅速的抽回了手。
傅为义会更倾向于......这是一种对肢体接触的应激反应。
比起少年时被傅为义触碰皮肤后就疯狂洗手的那个人,现在的虞清慈显然变得适应了一些。
那就是心因性的,这项问题的诱因极有可能发生在幼年,被他用“洁癖”这件完美的外衣,伪装多年。
直到现在,傅为义的策略都是正确的。
无论虞清慈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是能让虞清慈不抗拒接触,傅为义就会毋庸置疑的成为胜利者。
“中央C在这里,”虞清慈重新远离了傅为义,指了指键盘的中心,“两个黑键一组的左边。先从音阶开始。”
如果虞清慈是傅为义的家教老师,那他一定第一天就会被傅为义炒鱿鱼。
讲解基础乐理和学习音阶的过程无聊得让傅为义几乎要睡过去,靠着故意犯错时虞清慈不悦的表情来勉强维持清醒。
在傅为义第八次用错误的指法弹奏音阶之后,虞清慈终于放弃了这种低效的教学方式。
“直接学曲子吧。”他说。
“学什么?”傅为义问。
虞清慈示意傅为义让开,傅为义站起身,把琴凳让给了他。
坐在钢琴之前,虞清慈的背脊挺得笔直,肩膀的线条舒展而平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融合了专注与疏离的优雅,而后他把手搭在琴键上。
“你不摘手套吗?”傅为义站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问。
虞清慈瞥了他一眼,声音冷淡:“很简单,不需要。”
而后,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落在了琴键上。
一段耳熟能详的旋律响起。
傅为义挑了挑眉:“《小星星》?虞老师,你教我的第一首曲子就这么幼稚?”
“这是钢琴启蒙最好的曲子。”虞清慈很认真地解释缓慢地弹奏了一遍,让傅为义记下他的指法,然后重新把琴凳还给了傅为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