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道(64)

2025-10-10 评论

生命苦短,有去无回。任何人都不可能重新拥有这个季节的这一天,更何况是半年。相反,信息,却时时刻刻如浊潮涌来,毫无节制,而且绝大多数质量低劣,几乎全部与接收者无关。因此,这是一种极不公平的互相占取。

凭着这个实例,我可以规劝学生了:不要离信息太近,不要用电脑太勤,不要被它们占据得太深,不要让它们吞噬得太狠。疏远它们,才有我们自己的土地。看看我吧,连手机、电脑都没有摸过,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傻,因此而木,因此而笨。

咳,北极的启示,冰清玉洁,冷冽透彻。

因尊严,万事万物才默然自主,悄然而立;因自立,琳琅世界才有迹可循,有序可寻。

没有尊严,世间便是一个烂泥塘。

兰花香了,远远就能闻到。游客们纷至沓来,但在走近它时都放慢了脚步,走得很轻,无语无笑。究竟有一种什么样的崇高力量,在无形中随着香气进退,让人不得不恭敬起来?

腊梅开了,这种力量又在隐约。人们为了不去惊动,连压在花瓣上的雪片,也不去抖落,连积在花枝下的雪堆,也不去清扫。孩子们也懂得轻轻摆手:“嘘,到别处去燃放鞭炮!”

离兰花和腊梅非常遥远的沙漠,长年无水。那成片的胡杨树,居然几百年不枯死;终于死了,又几百年不倒地;终于倒地,又几百年不腐烂。

植物界的尊严已让人动容,更不必说动物界。

中国文化的一个不良征兆,是有越来越多的文人把“忍辱心理”、“敬恶主义”、“避祸哲学”推崇为“生存智慧”。

不错,放弃人格尊严,立即就能生龙活虎。但是,在无数“生龙”和“活虎”之间,人在哪里?

我的朋友,在我远离期间,死了。

他为了一件不大的事,找过很多人。多数都是要人,对于他们而言,要解决那件事,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是非公道,一清二楚。

但是,谁也不愿举手,因为他们担心,那件不大的事情背后,也许会有一丝不确定的因素。他们与我朋友的友情和承诺是早就确定了的,却为了那一丝还没有出现的不确定,消释了。

是非公道,也全归于零。

他们的冷漠和婉拒,剥夺了我朋友的人格尊严。如果这样做是出于捍卫他们自己的人格尊严,那倒罢了,却不是。他们从头到尾都不太在乎自己和别人的人格尊严。他们温和地告诫我的朋友:“这就是当今中国官场的一种处事原则,你在外面待久了,不明白。”

我的朋友明白了,他吐血而亡。

有人说,事情很小,犯不着搭上生命。但他们不知,事情的大小不能光看表面情节。上海公共汽车上一个老人无故遭到售票员的侮辱,当场气死。

我的另一位朋友还健康地活着,他叫周涛。

他写道,北方寒冷,人们要在地窖里躲好几个月,幸好那个地窖的上方玻璃窗上,天天有一只小鸟来与人们隔窗逗趣。人们一天也离不了那只守信的小鸟。

春天来了,人们移开玻璃窗的第一件事,是把那只小鸟抓在手里。当手掌慢慢伸开就发现,小鸟已经死了——它是被气死的。

最初的名誉,不是个人所能争取的。这是人们在黑暗中猛然听到一种强健声音之后的安静,安静之后的搜寻,搜寻之后的仰望,仰望之后的追随,追随之后的效仿,效仿之后的传递。

名誉是社会大众对个人品行的正面反馈,如果这种反馈广泛而持续,就能在人群间起到协调文化秩序、传播精神力量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名誉实际上已成为社会所赋予的一种权利。

已经取得名誉的人,一般被叫作名人。身为名人而做着不名誉的事,大家就会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因为名人早已与大家有关。所谓“欺世盗名”的恶评,就很难用到一般骗子身上。鉴于此,人们在向名人喝彩的同时,往往又保持着潜在的警惕性、监视性乃至否定性。名声越大,这方面的目光就越峻厉,因而产生了“楼有多高,阴影就有多长”的说法。

常听人说,名人太嚣张。但据我观察,出名后很快萎缩的名人,更多。

萎缩不完全是害怕,大多是应顺和期待——应顺着众人炯炯逼视的眼,期待着众人欲说未说的嘴。贝多芬在一篇书简中说:“获得名声的艺术家常受名声之苦,使得他们的处女作往往是最高峰。”这就说明了成名之后萎缩的普遍性。

不管是萎缩还是嚣张,都是病态。要克服这种“名人症候”,唯一的办法是在名誉上“脱敏、消炎”,平平稳稳地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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