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视是一把无声的扫帚,使大地干净了许多。
让我们在学会尊重的同时,也学会蔑视。
一个人最值得珍视的是仁慈的天性,这远比聪明重要。
如果缺乏仁慈的天性,就应该通过艰苦修炼,来叩击良知。
如果连良知也叩击不出来,那就要以长期的教育使他至少懂得敬畏、恪守规矩。
如果连这也做不到,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愚钝和木讷了。如果他居然颇具智能,又很有决断,那就需要万分警觉。因为这样的人时时有可能进入一种可怖的梦魇,并把这种梦魇带给别人。
应该尽快发现这样的人,尽量将他们安置在高人手下。在高人的控制下,使他们成为一种技术性的存在,避免让他们独自在空旷寂静的地方,作出关及他人命运的行为选择。
这也是为他们好。
请原谅我指出那么多区隔,划出那么多台阶,拉出那么多缆绳。
人类应该公平,但社会应该立体。立体就是等差,以等差实行公平,才有真正的可能。否则,把青红皂白、优劣高低全部搅浑、抹平,一定是优汰劣胜,全面沉沦。
试想,如果在教育上,校内等同校外,低班等同高班,学生等同教师,会是什么情景?这还算好的,如果在生活中,垃圾混同食品,毒药混同良药,窃贼混同警察,会是什么结果?
区隔,其实是架设了升级的阶梯,提供了消毒的方法,划分了守护的责任。民粹主义试图以公平之名取消这一切,那就是让人类回到原始丛林。
但在原始丛林里,一个部落要想重新获得长久生存,也必须再度建立秩序,建立惩戒,建立区分。
对于世间友情的悲剧性期待,我想借散文作家楚楚的一段话来概括。楚楚应该是女性吧,她借着一片叶子的口气写道:“真想为你好好活着,但我,疲惫已极。在我生命终结前,你没有抵达。只为最后看你一眼,我才飘落在这里。”
我不知道楚楚这里的“你”是否实有所指,我想借用这个“你”,来泛指友情。
这片叶子,在期盼中活着,在期盼中疲惫,又在期盼中飘落,似乎什么也没有等到。但是,天地间正因为有无数这样的叶子,才动人心魄。
相比之下,它们期盼的对象,却不重要了。
期盼,历来比期盼的对象重要。正如我多次说过的,思乡比家乡重要,山路比出口重要,旅人眼中的炊烟比灶膛里的柴火重要。
同样,人类对友情的期盼,是在体验着一种缥缈不定、又游丝条条的生命哲学。而真正来到身边的“友情”,却是那么偶然。
但愿那个迟到了的家伙永不抵达。那就好让我们多听几遍已经飘落在地的呢喃,那些金黄色的呢喃。
正是这种呢喃,使满山遍野未曾飘落的叶子,也开始领悟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大家总是喜欢喊一个口号:“理解万岁。”这是一种非常希望别人理解自己,却又常常不被理解的弱者在向社会呼吁。
但是,理解并没有那么重要。
何必因为害怕被别人误会而等待理解。现代生活各自独立、万象共存。东家的柳树矮一点,不必向路人解释本来有长高的可能;西家的槐树高一点,也不必向邻居说明自己并没有独占风水的企图。
做一件新事,大家立即理解,那就不是新事。
出一个高招,大家又立即理解,那也不是高招。
没有争议的行为,肯定不是创造。
没有争议的人物,肯定不是创造者。
如果眼巴巴地指望众人理解,创造的纯粹性必然会大大降低。平庸,正在前面招手。
回想一下,我们一生所做的比较像样的大事,连父母亲也未必能够理解。父母生育了我们却理解不了我们,这便是进化。
反过来,我们也不必羞愧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
一切魅力,都与或多或少的不理解有关。
我们对这个世界知道得太少、太少,这是我们生存的悬念所在。无数的未知包围着我们,才使人生保留进发的乐趣。
如果真有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确解释了,这个世界也就变得十分无趣。人生,也会成为一种简单的轨迹,一种沉闷的重复。如果那样,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来折腾一遭?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变得无限精彩,精彩得远远超出他自己和旁人最大胆的预期。
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在年轻时代就被定型,难于精彩了。
第一种是“常规定型”,而一切常规定型大多是平庸定型。这种定型,一般由家长和教师为主角,以既成的社会职业和高级职员为范本,使大量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人早早地被“限量”,而且越限越严重,成了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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