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日记(12)

2025-10-10 评论

早晨作文坛消息两篇,一关于Faust英译本,一关于U . Sinclair近著American Outpost。读Keller。过午读Medieval,“文副”稿子还没登出来,真急煞人也。访吴宓,只谈几句话。

晚上读法文,拟作一文批评周作人《中国新文学源流》。

十一日

 

早晨上班,王文显仍然要命。

过午,旁听英文,Winter讲得不坏。

在图书馆看Medieval。

找吴宓关于请Winter演讲事。

晚上读Confessions[123]。

今天长之回来了,晚饭一块吃的。谈到我要作一篇文评周作人《文学源流》时,我们讨论了多时,结果发现周作人承认文学是不进化的,我作文的大前题却是承认文学是进化的,但是大前题事前并没觉到,只感觉到好像应该是这样。经长之一说,我倒不感觉到应该是这样了,这个问题我还得想一想。

最近我想到——实在是直觉地觉到——诗是不可了解的。我以为诗人所表现的是himself[124],而长之则承认诗是可以了解的,他说诗人所表现的是人类共同的感情。

十二日

 

倘若诗表现共同的感情,诗人是不是还有个性?

我对于近代诗忽然发生兴趣,今天老叶讲得似乎特别好。

过午看德文,觉得比以前容易了。

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真好,吴老宓再读十年书也讲不到这样。今天讲的是Victor Ignatus[125]。

晚上预备中世文学,因明天有考也。

十三日

 

阴冷。从几天以来,红叶已经红了。今天接到荫祺的信说星期六来找我到西山去玩。

早晨接到家里的信,并大洋四十元,说,二姐已经搬到高都司巷去了。襄城哥十月十三日结婚,倘若是国历的话,岂不就是今天吗?我想恐怕是阴历的。

过午考中世纪,一塌糊涂。

听胡适之[126]先生演讲。这还是第一次见胡先生。讲题是文化冲突的问题。说中国文明是唯物的,不能胜过物质环境,西洋是精神的,能胜过物质环境。普通所谓西洋物质东洋精神是错的。西洋文明侵入中国,有的部分接受了,有的不接受,是部分的冲突。我们虽享受西洋文明,但总觉得我们背后有所谓精神文明可以自傲,譬如最近班禅主持□轮金刚法会,就是这种意思的表现。Better is the enemy of good[127]。我们觉着我们good enough[128],其实并不。说话态度声音都好。不过,也许为时间所限。帽子太大,匆匆收束,反不成东西,而无系统。我总觉得胡先生(大不敬!)浅薄,无论读他的文字,听他的说话。但是,他的眼光远大,常站在时代前面我是承认的。我们看西洋,领导一派新思潮的人,自己的思想常常不深刻,胡先生也或者是这样罢。

过午又接家中寄来棉袍。

昨天郭佩苍来请我作民众学校教员。固辞不获,只担任一点钟。不过为好奇心而已。

十四日

 

早晨上课。

过午仍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的确好。

今天该到民众学校去上课,心颇忐忑,真没出息。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上讲台去教人,或者也是不能免的现象罢。

先到民众学校办事处,会见唐品三、佩苍,课本是《农民千字课》。

学生一共十个,三个不到。活泼天真,教人觉到亲近。叫他们念,他们都争着念,喧哗跳跃,这正是他们富于生命力的表现。先前自己还觉着在讲台上应当formal,serious[129],然而一见他们,什么都没了。

晚上看法文。

十五日

 

早晨上法文,练习作得太坏,非加油不行。

Holland又叫我们作文,她用法文说了两遍。我没听懂,下班再问,她就不说了。真老混蛋。

梁作友(所谓义士者)终究是个纸老虎。我早就看透了。

午饭同王、武、施三君骑车在大礼堂前徘徊多时。读Keller,较前为易。

荫祺说今天来,然而七点汽车进校,却没有他。我回到屋里以后,梁兴义来,长之、荫祺亦来。

十六日

 

早晨去赁自行车,已经没有了,只好坐洋车到西山。

刚过了玉泉山,就隐约地看到山上,红红的一片,红红的一片,从山顶延长下来,似朝霞,然而又不像。朝霞是太眩眼了,这只是殷殷的一点红。

由香山一直上去,连双清别墅都没去。顺小径爬上去,忽然发见了一丛红叶,仿佛哥伦布发现美洲似的快乐。再往上看,一片血斑似的布满了半山。乃努力往上跑去,一直到红叶深处——近处的特别显得鲜艳,尤其当逼视的时候,简直分不出那个红那片不红。远处却只有霞光似的闪熠着,一片,一片,一丛,一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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