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日记(38)

2025-10-10 评论

十四日

 

从今天以后,因了婶母的病,颇含有危险性的病,使我尝到了平生没曾尝过的滋味。一方面看着病人发急,一方面不能睡觉,又一方面还得出去张罗医生药料,还有一方面是不能吃东西——就在这种情况之下,我活了七八天,我仿佛在大雾里似的,茫茫的看不见光明。

病人的症象是——睡着时也颇安静,一醒则大嚷头痛,胡言乱语,有时竟还唱。我一听她的唱,真比用刀子割我的心都痛。

正在感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接到长之的信,转据峻岑说中国家庭是免不了病人的。旨哉斯言。

十八日

 

打长途电话致叔父,催他回来。晚上病人竟大发其昏。私念,倘有好歹,我的责任可就难免了。不过,还好,第二天,叔父就回来了,同时又请了王兰斋。到了第二天(二十日)婶母的病就有转机了。

截止到这里,我的心情有了个大的变动——以前老是忧虑着病人的病,自己散出许多扑朔迷离的幻影,想到了许多不应当想的事情。这以后,是为自己,为自己的环境,为因叔父的到家而袭来的意外之不痛快,而发躁。我给长之一封信上说:“我前途看不见光明,我渐渐发见自己是一只鸭子,正在被人填着,预备将来宰了吃肉。”其实,还不这样简单,这不过表示一时的whim[143]。事实是这样:我对秋妹感到了十二分的不满,同时又听到,婶母的病是我气的。我听了,真是欲哭无泪啊。整个晚上,我焦思着,我织就了一付烦闷的网,深深地陷在里面——我想到了故乡的母亲。

二十日

 

王兰斋又来。

二十二日

 

又来。

二十三日

 

到菊田、三姨处。到菊田处是因为听说他不好,奉命去的。就因为秋妹那付神气,弭家我还真不愿意去呢。以前的秋妹是轻浮,现在是在轻浮之外,加上一层自己莫名其妙的高傲。因为嫁了一个刚刚够看见饭碗的女婿,就烧成这个样,将来还堪设想吗。

二十四日

 

又请王兰斋,遇牧来谈,病人大好。

二十七日

 

天气大热。

半月来未洗一澡,腻极矣。过午去理发,又到遇牧处,不在。去浴德池洗澡,已止水矣,回家后,遇牧在。

二十八日

 

现在才能零零碎碎地看点书,我预定把中国所谓“经书”均看一遍,先看《诗经》。H?lderlin的诗也读了点。过了〈午〉访遇牧,洗澡。

二十九日

 

早晨到三姨家去。

秋妹来,故态依然。

昨天四印弟送了我一个龟。不知为什么我对龟特别有点儿喜欢。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曾为买一个龟而费了许多事。去年从彭府拿了一个来,本来想带到北平去,冬天里在水缸里泡死了。今年这个比去年的还大还厚呢。

三十日

 

几天来就闷热,早晨又下起雨来了。到兴隆店街请了一趟先生。

遇牧来,彭三亦来,谈了一头午。

过午遇牧又来,我骑他的车去弄烟土,非所愿也。

我近来对家庭感到十二分的烦恶,并不是昧良心的话。瞻望前途,不禁三叹。

〈七月〉一日

 

今天没有什么可记的事情,但是是颇有意义的一天。几日来,因为事情太复杂,精神渐渐萎靡下去,但是自己却还没有意识得到——

今天晚间访长之,纵谈一晚,谈到文学、哲学,又谈到王静安[144]先生的刻苦励学。长之说:一个大学者的成就并不怎样神奇,其实平淡得很,只是一步步走上去的。这最少给我们一点兴奋剂,使我们不致自甘暴弃。回家后,心情大变。I have gotten refreshment[145]。

二日 星期日

 

访遇牧,彭三哥亦往遇牧处。遇因有先约,乃与三哥同往公园,游人如鲫,惟地燥无水,颇觉蒸热。据三哥谈,因当局命妓女着坎肩,以资表示,彼等不欲,故往公园卖俏者大不如以前。

在致美斋吃饭。

看贾波林的《城市之光》。一叔由家来。

三日

 

早晨忽然接到艾克的通知,说他到济南来了,叫我去找他,陪他去逛。

我到瀛洲旅馆去找到了他。先请他吃饭(唐楼),陪他到图书馆,因为是星期一,锁了门,费了半天劲,才弄开的,各处逛了逛,替他详细解释。又请他逛了个全湖,对张公祠的戏台大为赞赏。他说他预备到灵岩寺去工作。同行者尚有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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