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曦晨:李广田(1906—1968),山东邹平人。北京大学外文系1935年毕业,1942年任西南联大讲师,1946年任南开大学教授,1947年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1949年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1958年任云南大学副校长,1957年任云南大学校长。
十一月一日
今天是一个月的第一天,又是初次生炉子的第一天。正在这时候,我换了一本新的日记本,也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暗合吧。
因为初次换了新的本子,下笔就有点踌躇了——就让我这样写下去吧:早晨第一点钟读H?lderlin,其余读Iliad,晚上作十九世纪文学的paper。
下午上German Lyric的时候,Steinen给我指定了几本参考书,关于作H?lderlin的论文的。他并且借给我了一本Max Kommerell的Der Dichter als Führer[1],其中有讲到H?lderlin的一节,据他说是论到H?lderlin的顶好的文章。
近来又感到有点匆忙。其实不但是感到,而且也真的有点匆忙——有许多reading report要作,又要考,能不算匆忙吗?在这匆忙里,我却一方面不能安心读我所愿意读的书,一方面也不能写想写的文章了。
二日
昨天已经有点感到匆忙,今天在匆忙之外又加了匆忙了——criticism[2]又要有个test[3]。
我虽然竭力自己劝自己,但心里终究仿佛坠上什么东西似的,沉甸甸的。
在文学批评班上,我又想到我死去的母亲。这一次“想到”的袭来,有点剧烈,像一阵暴雨,像一排连珠箭,刺痛我的心。我想哭,但是泪却向肚子里流去了。我知道人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但我却不能超然,不能解脱。我现在才真的感到感情所给的痛苦,我有哪一天把感情解脱了呢?我决定作《心痛》。
三日
今天一天没课,但心情并不闲散,而且还有点更紧张。因为上课的时候,有一个教授在上面嚷着,听与不听,只在我们。现在没有课,唯恐时间白白地逃走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干。
把Johnson的Life of Congreve[4]的Summary作完了。又看Philology。
看Saintsbury的Loci Critici。Dionysius的The Sources of Beauty,有一句话:“A charming style must result from what charms the ear。”[5]
这明明是他主张,文字里面应该有音乐的谐和,与近代象征主义、形式主义的主张,不谋而合。
四日
今天同虎文约定,他来看我。从早晨就在屋里等他,只是不见他来。到了晚上,快熄灯的时候,才从工友手里看到他的名片——他来了,竟然没见到我,同来者还有杨丙辰先生。我不能写出我是怎样的抱歉!立刻写给他一封信。
今天读的书仍然是philology和Loci Critici。
晚上同长之谈话,谈到我写文章的困难。真的,我为什么把写文章看作那样一种困难痛苦的工作,许多好好的意念,都在想写而不写之间空空跑过了。
五日
整天刮着大风——北平一切都平静,静得有点近于死寂,唯独吹大风的时候,使一切都骚动起来。
一天都在同philology对命,都是非常机械而为所不了解的图表。不能了解是真的,但又不能不往脑子硬装,这使〈我〉想到填鸭子。
所要作的《心痛》,到现在还没作起来。但是,我无时不在脑子思量着怎样去写。有时仿佛灵感来了,拿起笔来,一沉吟,头里又仿佛填满了棉花,乱七八糟,写不下去了。我作篇文章真的就这样困难吗?
六日
今天考philology。考前一直都在预备,但所讲的那些定律等等,我一点也不了解,只是硬往头里装。我笑着对长之:“现在我练习念咒了。”
现在每天总要读点H?lderlin,除了少数几首外,都感不到什么,因多半的趣味都给查生字带走了。在他的早期诗里,我发现一个特点,就是他写的对象,多半都不很具体,很抽象,像Freundschaft,Liebe,Stille,Unsterblichkeit[6]等等,这些诗多半都是在Tübingen[7]写的,时间是从1789—1793。我们可以想到他怎样把自己禁闭在“自己”里,去幻想,去作成诗——这也可以算作他自己在幻想里创造了美,再把这美捉住,成了诗的一个证明。
美存在在imagination[8]里——忽然想到。
七日
今天早晨上古代文学,吴宓把他所藏的papyrus[9]传给我们看,恍如到了古希腊。
过午下了课,回到屋里来,工友向我说,你有挂号条——我的心跳起来了,我的手战栗,我飞奔到宿舍办公室。然而结果是家里寄来的皮袍。真的,我现在正在等清平寄来的贷费,急切地等着。听到挂号信,怎能不狂喜呢?给了我一个小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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