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这是灯心草。那边是青檬果。还有无花果树、乳香脂树、金合欢、波斯夏……对了,这是西洋柏和恰特草,就是人们常说的阿拉伯茶……这路边上的是黄色雏菊,埃塞俄比亚人称它为十字纪念日花……
冒着在泥里摔个大马趴的风险,我时不时抬眼观赏这人间伊甸园。咦,怎么没看见苹果树?我看脚下稍微平坦些,抽个空儿把疑问抛出。
这里没有苹果树,但是有纸莎草。纸莎草比苹果树更重要。绿衣小伙子一边履行道路保障责任,一边指向更远处茂密生长的绿色植物。
纸莎草虽然名为“草”,但也许是这里得天独厚的气候,它们绝无草的孱弱,硬邦邦地直立着,身高已达两米以上。加之丛生,便有了聚啸山林的强悍。它坚硬的茎秆呈三棱形,虽然看起来好像芦苇一般在湿润处讨生活,但它们高大强壮且羽翼丰满。顶部伞状的叶子,像美丽的披肩四下纷扰、婆娑曳动。纸莎草好像知道自己的祖先和古埃及的文明息息相关,翠绿傲然。

古埃及人利用纸莎草制成的纸,曾经流传到希腊人、腓尼基人、罗马人、阿拉伯人那里,使用了长达3000年之久。绿衣小伙子介绍。生产莎草纸的过程是——先将纸莎草茎的硬质绿色外皮削去,把浅色的内茎切成40厘米左右的长条,再切成一片片薄片。切下的薄片要在水中浸泡至少六天,以除去所含的糖分。之后将这些长条并排放成一层,然后在上面覆上另一层,两层薄片要互相垂直。将这些薄片平摊在两层亚麻布中间趁湿用木槌捶打,将两层薄片压成一片并挤去水分,再用石头等重物压制,干燥后用浮石磨光就得到了莎草纸的成品。在它上面书写文字,久藏不变,千年不腐。
我频频点头,由衷喜欢伟岸的纸莎草,背上驮着无比灿烂的古代文明。
夫人可知道谁是纸莎草的生死对头?绿衣小伙子问道。
美丽而任重道远的纸莎草也有天敌?我摇摇头,表示不知此事。这一分心不得了,脚下一滑,膝盖酸软,差点儿跪扑在泥水中。绿衣小伙子眼疾手快拉住我,他的手掌中注给我力量,帮我稳住身形。他的手指劲道有力,掌心干燥。这表明此一行的搀扶和解说,对他来讲轻车熟路,并不曾有丝毫紧张。
纸莎草的对头是来自你们中国的造纸术。公元8世纪,造纸术传布到全世界,纸莎草造纸只有退出历史舞台。绿衣小伙子说出答案。
我记起中国的蔡伦造纸,用的是烂渔网、干树皮和破布等,觉得和眼前亭亭玉立的纸莎草相比,虽物美价廉,但高贵不足。
在小伙子娓娓而谈中,我们走到了青尼罗河瀑布近旁。
它在我们对岸,兀自欢腾。奔涌的河水从50多米的悬崖上,自杀似的纵身一跳。它银色的身躯在空中旋转飞舞,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胸腹着地,激起雨雾,珠圆玉润地跌宕着,再次腾起又再次坠落,形成遍地雪白的碎屑,如漫天飞雪。说起来,青尼罗河瀑布幅宽算不上太广,高度也比那些更险峻的瀑布略输一筹,但由于水量充沛,显出龙腾虎跃的嚣张气势。想想也是,有非洲最高的湖泊做后盾,青尼罗河就像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在水量的使用上,出手豪放一掷千金。
在青尼罗河瀑布旁边,大家都缄闭双唇不吭声。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你说话没有丝毫用处。如果你说话,没有人会听到你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你的嘴唇嚅动。这种感觉很怪异,看着对方一脸茫然的神色,你对自己是否真正发出了声音,产生强烈的怀疑。
大自然伟大而暴烈的蛮力,在此一览无余。那是一种平素你看不见的宏大景象。城市的人以为雷鸣电闪、雨雪倾斜就是大自然的威力了,其实不然。还有飓风海啸、山崩地裂、火山喷发……只有极少的人曾经目睹这种奇观,但能活下来并声情并茂地转述给他人的极为稀少。相对安全的瀑布,是大自然牛刀小试的即兴之作。它为人们提供了可供观赏的角度,你在保证基本安全的框架里,偷窥到大自然疯狂的自得其乐。
大自然是一部洋洋洒洒的鸿篇巨制,瀑布是它随手挥就的五言绝句。在这种压缩版的肆虐暴力面前,渺小的你,亲历一种巨大的力量在面前徐徐绽开。它和你无关,千古独自咏叹。它傲慢地什么都不曾告诉你,你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你再次不无遗憾地明白自己是一枚无足轻重的草芥,幸好还会思考。
绿衣青年说,我知道在哪个角度留影最好,希望你能永远记住青尼罗河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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