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非白人统治和种族隔离制度历时300余载的国度里,黑人四分五裂,历史上从未建立过统一国家。他们过着痛苦而麻木的生活,心目中只有自己的部落、酋长,或满足于在与白人隔离的“黑人家园”中忍受虚妄的“独立自主”,或栖身于索韦托之类的黑人城镇,忍受歧视和欺凌,换取能稍稍维持温饱的生活。白人不把黑人当成同胞,黑人也不把“白人的国家”当作自己的国家。

曼德拉曾坦承,自己在入狱前确曾认为,南非共和国是白人压迫黑人的统治工具,除了推翻它,建立黑人当家作主的新家园外,黑人别无翻身可能。黑人除暴力反抗外别无出路。当被捕入狱、与世隔绝20多年,经过反思,他警醒地感觉到,时代变了,打破种族隔离藩篱不再只有希望渺茫、牺牲巨大的暴力一途,可以另谋佳途。他终于决定放弃报复,融化仇恨。他竭力说服狱中同伴,帮助非国大和反种族隔离运动向谋求“和平与自由”的道路转型。曼德拉以无与伦比的政治气度,摈弃前嫌,最终与前白人总统德克勒克政府达成政权的和平交接。
曼德拉最终完成了理想的胜利。
人们常常惊异——在饱受白人欺凌、战友被谋杀、妻离子散、自己身陷牢狱之灾整整27年之后,曼德拉怎能做到如此超脱于仇恨?
罗本岛上的岁月,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在这与世隔绝、无所作为的18年里,曼德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苦役,看似虚度时光,但一个伟大的思想转折在此萌生,并最终在岛上修炼完成。这是一个面对白骨与鲜血、面对石灰岩与织布鸟、面对蓝天和大海的刻骨铭心的深刻修行,曼德拉的政治生命由此焕然一新。他明白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义无反顾地担当起来。他决定将南非当作自己的国家,建立统一的、多种族平等相待的新南非。
这可以凝聚为一句话,这句话现在镌刻在“黑人之都”索韦托——“让黑人和白人成为兄弟,南非才能繁荣发展”。
在被拘罗本岛之前,曼德拉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与非洲一般的黑人领袖并无大不同,是罗本岛让他脱胎换骨。他以77岁高龄当选“新南非”总统后不久,就组织“真相及和解委员会”,让黑人与前殖民者和解,成为南非历史上首位黑人总统。三年后,他主动宣布“不再谋求连任”。任期届满,便真的功成身退,彻底退休。
曼德拉是历史上罕见的伟大政治家,他践行的种族和解政策,具有深刻的远见和极大的胆魄。他带领南非选择了和平和解的新纪元。
返回开普敦的船上,我还是与穿校服的小朋友为伍,他们乖乖坐着,显然比早上赴岛的时候沉静了许多。我翻看一本有关曼德拉的书,曼德拉在审判他的法庭上曾说:“许多年以前,我在特兰斯凯的农庄度过了自己的童年,那时,我经常听到部落的长者讲之前的美好旧时光。那时,我们的人民和平地生活,他们可以自由地、满怀信心地在这个国家迁徙,不用谁的许可,也没有人阻止他们,国王和长老们的统治是民主的。那个国家是我们自己的,归我们所有,受我们支配。我们占有土地、森林和河流,我们从土壤中提取矿物,我们拥有这个美丽国度的一切财富。我们建立并管理自己的政府,我们控制着自己的军队,我们组织自己的贸易和商业。老人们会告诉你,我们的先人为了保护祖国而进行的战争,以及将士们在那段史诗般壮丽的岁月中表现出的英雄气概。”
这就是曼德拉的童年。
我问一个穿着绿色校服的黑人小女孩,嗨!今天你记住什么了?
她想了一下,眨巴着大眼睛说,我要做一个马迪巴那样的人。
我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谈何容易!山水斧削,与时代一同浇注了巨人。就算你有超凡的禀赋和火热的责任感,可你,不一定会遭逢生命中的罗本岛。
当地人说,好望角带给非洲人的并不是好运气。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还是叫风暴角符合这里的实际情况,也更有气势。
好望角是写入中国学生地理课本中的一个词。它是非洲大陆的最南端,为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分界点。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阳光正好出现,像一条带刺的小虫,慢慢在我的课桌上爬。我靠着窗户,阳光会在晴天下午上第二堂课的时候,蠕上我的脸。通常是数学课,我会有片刻看不清老师在黑板上书写的公式。但那一天,是上地理课,每星期只有一次,它作为副科,难得地占据了这个时间段。上这种课主要是听老师说,看不看黑板,晃不晃眼,并不太要紧。但少年的记忆就是这样古怪,我的脑海中留下了这一抹稍微带夕阳味道的下午阳光,顺便记住了好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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