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开篇所写的:“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19710英尺的常年积雪的高山。”“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老海没写明那是一只花豹还是猎豹,所以我一向认为识别豹子并不容易。
白琴键悄声说,猎豹的身体更修长,花豹要短一些。猎豹喜欢待在开阔地带,比如像现在这种地方。而花豹更愿意上树。再有就是猎豹有明显的黑色泪线,花豹没有。当然了,最主要的是看斑点。猎豹的英文名字就是“有斑点”的意思。
我凝视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的猎豹,心想,它的胆子可真大,这么多人和车围聚在它周围,它怎么竟充耳不闻、酣然入睡呢?
我把这顾虑对白琴键说了。
白琴键说,猎豹像人一样,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它要睡觉了。你知道猎豹跑得很快,最高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120千米,但是这种速度它只能维持三分钟。一旦超过了这个时间,猎豹必须减速,不然它们会因身体过热而死。能量在追击中大量损耗,如果它连续五次都不能成功猎杀到动物,或虽然辛苦猎到了,但猎物被豺犬等抢走,它有可能活活地饿死,因为它再没力气发动下一次捕猎了。刚才的捕猎一定耗费了它太多的体力,现在它变得十分孱弱。
原来,这骁勇的霸主也有脆弱的一面。
我充满怜惜地看着猎豹。
白琴键突然说,这是一只雌猎豹,有小猎豹在身。
啊!我借着月光细细观察,除了看到猎豹黄色毛皮上的黑色斑点是实心圆以外,并不觉得这母猎豹有丝毫臃肿。白琴键是否看走眼了?
可能看出我的不以为然,白琴键叹了口气,说,即使雌猎豹怀孕了,它的身体也要保持流线型,奔跑速度依然很快,捕食也非常灵活。哪怕到了怀孕晚期,它也必须有独立捕杀食物的能力,以维持自己和胎豹所需的所有养料。所以,猎豹崽的个体重量和数量都很少。
想想也是,雄猎豹不可能肩负起照料孕豹的责任。雌猎豹啊,也许你是天地间最敏捷的母亲,直到分娩前的一刻都需要不停地奔跑。
白琴键接着说,花豹的斑点是如花朵状的空心圆,美洲豹的斑点是空心圆内还有个小圆点,当你分辨不清的时候,斑点的形状可以帮你的忙。再加上猎豹的叫声是吱吱的,花豹呢,有点儿像低吼。
我第一次对白琴键的解说生出腹诽。天哪,当能听到豹吼时,还有能力分辨它是什么科什么属吗?!当我能看清豹身上的斑点是实心还是空心的时候,估计也快成豹的餐点了。
人和豹就这样在旷野中安静地对峙着。严格地说起来,是我们在欣赏一只豹,豹对我们熟视无睹。甚至连熟视无睹也谈不上,因为它基本上没有睁开过眼睛,只当我们是静物。
白琴键说,世界上的猎豹基本上都是一家。
我一时搞不明白,说,您的意思是它们彼此都认识吗?
白琴键说,通过研究,世界上的猎豹亲缘关系都比较近,就是说,这些猎豹是近亲繁殖所产生的后代。由于个体遗传结构高度相似,它们的生存能力其实很弱。
我第一次知道猎豹先天的短板,为这无比美丽的动物哀伤。原以为只要人类从利令智昏中苏醒,洗心革面从此善待万物,我们尚有机会和濒危动物们相守相伴。却不知还有更强大的上苍之指在制约乾坤,一切都可能转瞬即逝。
在暗夜中返回营地。临走时我频频回头,猎豹妈妈,祝福你能顺利诞下宝宝,祝福你们平安。
面对着高原小湖泊的营地餐厅,树枝上挂满了一盏盏煤油灯,四周摆放着采自世界各地的斑斓水果和蔬菜,烤肉的油滴溅落篝火之上,嗞嗞青烟香飘四野。
跳动的灯焰,映照着丰富的晚宴。
暗夜之中,苍茫大地浑然一体的黑暗,罡风扫荡兽鸣呜咽。于是,这些奢靡的享受,在极其荒凉的背景衬托下,显出不真实的梦幻感。
一抬头,恍惚看到一只孤独的小兽在湖对岸饮水,恍然明白了什么是顶级的享乐。
就是在世界上最原始的角落享受现代文明的奢华。每一个局部都独具匠心,又伪装成皆是天然。粗看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刚从旷野中采集的,细一推敲,充满了人工的雕琢。比如我入夜后巡兽归来,看到房间被清洁得纤尘不染,茶几上用原木雕琢而成的花瓶里,斜插着一束蓝色野花。而当我上午入住的时候,这花是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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