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艰窘的人生,估计是没法子展示的。每人只有极少的衣着、器物,还要留着缝缝补补改穿改制,哪里存得下来呢?太动荡的年代也是没法子将诸物留下来的。就算大户人家衣物丰厚,但颠沛流离中携带的多是珠宝和食物,衣物等必是大多抛弃了。凡此种种贫苦和战火纷飞,中国的近代都占全了。除了皇族遗物,民间难得有完整的遗存了。
我且不评价眼前的展览是好还是无大意义,总之这是颇有意趣的展览。我不知道中国可有这样有远见卓识的老妇或老夫,从年轻时就一件不落地留存旧物,预备着有朝一日事无巨细地展示给后人观看?抑或从前没有,今后渐渐会有?
我想,这除了要有高度的自恋和优渥的物质条件外,还得有耐心和自信,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值得和盘托出的。当然了,还得有人愿意捐出足够的观赏场地和有人愿意观看。
“非洲之傲”一声鸣笛,缓缓驶离荒原上的小镇,夜色深浓。我把身体探出窗户,向路灯下一团镶着灰色淡边的黄色光雾挥挥手,与只有我能看到的维多利亚时代老妇人告别。
也许,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越客观越好,若要寻找确凿资料,电脑可以给你太多帮助。不过,电脑百度某词条三页之后,几乎再无新意。
我不知道自己异国薄雾下的印象是否准确。凡人工的东西皆有粗糙不确之处,恳请谅解。
您到底去了多少个国家呢?他说,这个不好说。如果只是数护照上的印记,我已经到过113个国家了。
原本以为金子是奢华的,比如迪拜的帆船酒店内冲水马桶的金按钮。跑过去特地一看,那金按钮由于摸得人太多了,以至斑驳掉色,失却了黄金的华美,露出了黯淡的麻点。以为钻石是奢华的,比如镶在王朝权杖上的巨大艳钻。到了伊朗听人细讲,才知晓由于争夺它的光芒,引发了战争致血流成河。再如高楼大厦是奢华的,全世界都在努力建造最高的摩天楼。在台北,听到当地朋友不无惆怅地说道,101大楼曾经是最高的,现在已经降为世界第四了。又比如满汉全席是奢华的,找到极其稀少的食材再用极其繁复的方法烧制出的菜肴,单听那过程就令人动容。不过,据有幸吃过的人说,头十道八道菜还能分辨出滋味,再往后,就都是一个味了。我孤陋寡闻,但也曾见过把大象鼻子切成极细的肌肉缕,再用冬笋丝捆扎成稻秸状,然后油炸再加烹浇酱汁……听完主人略带显摆的介绍之后,我的筷子掉到地上。
还有近年兴起所谓的低调奢华——一次到某位朋友家做客,在洗手间里,她指着放香皂的精细小盘子说,这个是宋代的瓷,在拍卖会上,会值多少多少多少万元,搁在我家,便是寻常,只配盛些杂物。我吓得忘了从幼儿园起就牢记的饭前便后要用肥皂洗手之训,欠着身子离那小碟十万八千里地用清水草草冲了几下手指,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厕所。
我一普通凡人,在我有限的见识里,以为以上种种,便是奢华了。
在“非洲之傲”上,渐渐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奢华。
不过此刻,还是好好体验这份难得的时光和旅途中的种种遇见。让我感兴趣的不是奢华,而是火车沿线的风光,再有就是“非洲之傲”上的人了。
列车长啊,服务生啊,修理工啊,应该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在他们的脸上,永远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我想说,我和别的客人不一样,我也是受苦人出身,咱们是同样的劳工阶级。但估计他们不信,职业的训练让他们把客人们当作另外一个品种,鸿沟无法只凭几句告白填平。假如我们在列车的走廊相遇——不管“非洲之傲”多么豪华,走廊的宽度也还循着绿皮火车的前世尺度——两人相逢若要通过,必得每个人都壁虎似的贴向自己那一侧的墙边或窗户,来一个亲密的擦肩而过。在“非洲之傲”上,如果客人和工作人员相遇,工作人员会微笑着在第一时间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他刚刚走过的两节车厢连接处,闪出道路以供客人顺畅通过。
在我的习惯中,两个人都挤一挤,片刻就解决了矛盾。如果其中一个人抱着东西(“非洲之傲”上的服务人员常常要运送饮料、需要洗涤的衣物、打扫卫生的工具等等)实在难以通行,那么本着轻车让重车的原则,空身的人应该谦让负重的人,主动退回车厢交接处,让负重的服务人员先过。
但是,轻车让重车的原则在“非洲之傲”彻底失效,取而代之的规矩是服务人员永远谦让客人。无论这个客人多么瘦小灵巧,无论工作人员负载多么沉重,都是工作人员避让,让客人可以无拘无束地通过狭小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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