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忙着在烽燧前留影,心想,烽燧如此雄伟,阳关更应气象万千,催着向导快领我们游览阳关。
向导领我们登上一处高坡,用手一指:“前面就是阳关。”
前面——浩渺的沙海,绵延无际。巨大的沙包,仿佛光滑的屋顶,参差起落。遍地金沙,像一匹波光粼粼的锦缎,抖动在蒸腾而起的蜃气之中。没有人烟,没有城池,甚至连一棵草、一片瓦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辛苦跋涉来看阳关,阳关早已不存在了。
阳关建于西汉,是汉唐时代向西域输送军队的最后大本营,故而留下许多亲朋别离的千古绝唱。唐以后,逐渐废弃。随着世代久远,流水冲击,风沙淹浸,关城破败,城垣灭迹,故历史上留下了“阳关隐去”一说。
据说从烽火台处往沙漠腹地走上几小时,可以到达一个叫作古董滩的地方。当地民谣说:“进了古董滩,空手不回还。”你可以捡到铜钱、箭镞、陶片或其他文物。那里就是当年阳关的具体所在。
面对浩瀚的沙漠,心中充满世事变迁的苍茫。看周围熙熙攘攘的游人,都在念叨着“西出阳关无故人”。听说这句诗在日本也很有名,许多日本人就是为了看看阳关才到敦煌来的。
阳关湮灭了,但人们并不悲哀,不存在的阳关依然在人们心头耸立。因为人们是从王维的诗里认识阳关的,只要这首凄清悲凉的诗一代代流传,阳关就永远不会消失。
从阳关走出去的,是征战的将士;从阳关返回来的,是思家的游子。告别阳关,我们踏上归途。大漠戈壁,绿洲关山,边墙烽塞,古道驼铃,画工青灯,石窟佛陀,悲壮的征战,凄婉的别离,开拓的艰辛,辉煌的功业,传奇的故事,豪迈的诗篇……像鸣沙山下的五色沙,沉甸甸、滚烫烫、色彩斑斓地混淆在脑海中。
听说,千佛洞的壁画就是以五色沙为颜料画出来的。
中国人对宝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与神秘。我们的正史、野史、诗词、传说,像一块巨大的黑丝绒,其上缀着无数星光闪烁的宝石:和氏璧、隋侯珠、杜十娘的百宝箱、水晶宫的白玉床……最珍奇的是那块来无影去无踪的通灵宝玉——假如没有它,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著作将无处落笔。
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这话说得太滥,我们已习惯于径直去理解它的引申义,反倒忽略了它本身所描述的过程。琢玉是很残酷的——在一块成功的饰物之后,壅着一堆碎屑。在许多年代里,它们只是彩色的垃圾。
3月的桂林,烟雨如画。在参观了广西宝石研究所璀璨的宝石之后,主人热情相邀:“再去看看我们的宝石画吧!”
知道漆画、铁画、羽毛画、麦秸画,不知道天下还有宝石画!
很小的一间房屋,普通的两张台案。见不到什么绘画器具,只有几十只素白的碗碟摆在桌上,盛得鼓尖,好像好客的乡下人摆下的丰盛宴席。
碟子里的菜可不能吃哟!每只碗里,盛一种宝石的碎屑,翡翠、密玉、红蓝宝石、紫晶、碧玺、蔷薇石……粗粝的如同火柴头大小,细腻的就是彩色的富强粉了。
因了那份毫不混淆的纯粹,因了那份无可挑剔的晶莹,宝石的粉末成了一种绵里藏针的绮丽之物。
凝固的鸽血一般的红,南极洲冰下海水一般的蓝,大漠一般焦灼的黄,原始森林初生嫩叶的绿,若有若无的轻粉,袅袅婷婷的弱紫……目光在五颜六色中沐浴,我疑心自己的眸子要被染成彩虹。
所有的语言都显出一种笨拙,所有的比喻都像窄小的床单,覆盖不了宝石给我们的感觉。词汇被宝石吓住了。我们已习惯说雨后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宝石,待我们看到真正的蓝宝石时,再湛蓝的晴空也无法达到那种晶莹。在真正的宝石面前,只能悄然不语,凭借心中久久的惊讶,记住它的神秘。
几乎是世界上最小的加工厂了,只有两名艺人,都是年轻的女子,在默默地作画,仿佛怕惊动玉石的精灵。
宝石画其实是以宝石粉末颗粒为笔锋,以石为墨,将天然色泽和花纹各异的宝石碎屑粘贴镶嵌在麻布或瓷盘上,形成一幅幅独特而诡谲的画面。
最初的构图是用透明的胶水勾勒而出的。一位艺人拿着牙膏似的胶管在画布上蜿蜒,有轻微的醇味在空气中游蛇似的窜动。胶似干未干之时,她纤巧的手指捻一撮极渺细的蓝宝石粉末,像抚摸婴儿面颊似的在布的上空一抹,一条波光粼粼的漓江便晃动起来。
另一位艺人在点染黛玉。腮上涂了胶,像是终日洗面的泪痕。芙蓉石粉撒上去,这娇美聪慧的女儿便有了永不消退的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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