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树婆娑摇曳的叶片,是用翡翠镶嵌而成,春夏秋冬长绿;史湘云的石榴裙,是用真正的石榴石拼接连缀,日晒水洗不旧不残。
画出漓江的女艺人,像烹调大师一样忙碌着。从碗碟中拈出原料。灰蓝色的贵翠铺出一片宁静的土地,阿富汗的青金石叠出桂林骄傲的象鼻山……最后用棕黄色的虎睛石粘出一叶小舟……
“您说,这象鼻山上是不是还该有点什么?”女艺人问。她并不回头看我,只是看画,一会儿凑下身去端详,一会儿又端起画布,像火车铁轨似的伸直双臂,脖子尽量往后仰,拉开距离打量……
“空荡荡的山,终是有点冷清……”我思忖着说。
她点点头,捏起一把女人修眉毛的小镊子,像挑食的孩子,在碟子里急促翻拣起来。好容易挑中一粒宝石,往画布上一比量,啪地丢回碗中,发出清脆声响,仿佛两粒子弹相撞。
终于,女艺人夹起一粒粟米大的黑玛瑙,把它精细地粘结在象鼻山的山洞里,又挑选了一粒更小巧的红宝石,挤在一旁。
噢,好一对亲热的情侣!这一幅宝石画,因了这一双依偎的彩粒,漾起了浓浓的春意。
女艺人们作画是没有底稿的,全凭目光在宝石堆里搜寻,看到个什么,想到个什么,就画出个什么。由于天然宝石原料的可遇而不可求性,每一幅创作都是孤本。
“你们总共画了多少幅?”
“上千幅了。”她俩说。
“那怎么周围一幅成品都不见?”我巡视一圈,除了一台远红外取暖器,别无长物。
“都叫人买走了啊!粘好一幅,拿走一幅,有时站在一边催,催得你心慌慌……有一次,我俩一起画了幅大型花卉,好富丽呀!因为太贵,暂且没人买,我俩好喜欢,天天看,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粘起来的……可惜呀,还没喜欢够,只看了七天,就被外国人买走了……该买个照相机把它照下来……”两人抢着说。
她们俩的美术都是自学的,然而天分极高,作品销往港台一带,很受欢迎。我同她们聊着天,很融洽。
“我的一个纸包,你看到没有?”画黛玉的女子对画漓江的女子说。
“没有啊!别着急,我帮你慢慢找。”
两个女子便在碗碗碟碟中翻拣,似乎把我忘了。
“我那日在玛瑙碗里发现一块黑色的,像极了一个女人的胸,我就把它留出来。过了些日子,又看到一块羽毛条纹的白玛瑙,像一条裙子,就是跳芭蕾舞短而泡起的那种……后来又寻到了淡红玛瑙的胳膊和腿……我把它们都藏在一个纸包里,很小心地收起,怎么会没有了呢?”画黛玉的女子把白碟子敲得仿佛要碎掉。
粘漓江的女子不作声,细细寻觅,轻声说:“找到啦!你怎么就不看看眼底下!”
“我们画个玛瑙人送给你!”两人说。
我深深感谢这份温馨的情意,只是定睛看去,心中又暗暗失望:这哪里是美丽的玛瑙人啊?只是一堆零碎的半透明小石片!
这就像是哪吒的莲花身,看看每一截儿都不像,合起来就稳是那个人了。画黛玉的女子在一张白纸上随笔勾了个图,果然是翩翩欲飞的舞蹈形象。
“我给你胶,你回去照这个样子一粘就画出来了。”她说。
“我可是个笨手笨脚的人……”我没把握地说,心中半信半疑,“这把碎屑真能变成那般婀娜吗?”
“我帮你粘起来吧。”画漓江的女子说。
她找来一块白布,敷在一块纸板上,一个简单的画框便出来了。她灵巧地抹着胶,把碎玛瑙按在上面……仿佛她的指尖有魔力,那个舞女轻盈地飘落在画布上:起伏的胸,雪白的裙,挺拔的腿,高昂的头……尤其是她的双臂,像展开的翅膀,仿佛在向苍天祈求着某种祝福……
“好吗?”她俩歪着头问我。
“好,极好。”我由衷地说,惊讶于这两个山野中的姑娘对于石头的想象力。
“好像……单薄了些,她张着两只手,像在求什么,求什么呢?什么……”画黛玉的女子自言自语。
她俩便一齐静默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的瞳孔里却都没有对方的影像,一片空茫。
我不敢插言,怕打破了她们的想象。
“让她祈求月亮吧。”画漓江的女子怯怯地说,好像怕惊飞一只鸟。
“好!就找一颗紫月亮!”画黛玉的女子叫着,把盛满紫牙乌宝石的碟子搅得翻江倒海。
“紫月亮?”我轻轻地讶异!
“对!紫月亮!在最晴朗的夜晚,你久久地盯着月亮看,直到眼睛酸了都不要眨,就会看到月亮透出紫色……”画漓江的女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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