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的不提,太伤感情。而且,个人的抱怨和不幸,即使有人肯花时间坐下来听,所能给你的,最多也只是一杯茶和两行同情之泪。
然而,在这个往往冷酷无情的大都会,从初春到盛夏到晚秋,从哈林到华尔街、西城东城、东村西村,或在十字街口,或在路边一角之地,或在公园里外,或在地铁站内,总会有那么一个个、一群群的陌生天才,在以他们的最佳能力,来安慰我们的心灵。
我指的是冬天一过,曼哈顿街头上那些表演艺术家。
有的是独自一人,有的是一搭一档,有的是一组完整乐队,有的便装,有的戏装,而且,好像除了笨重的钢琴之外,什么乐器都会出现。总之,他们一个个、一群群,满怀信心、满怀希望,以街头为舞台,以路客行人为听众观众,来发挥和试验他们各方面的才华。
你可以说他们是在义务性地演出。无论你听完一首歌曲,或看完一场表演,你是鼓掌还是摇头,他们都会谢谢你的捧场。然而,以备万一,他们面前也总会有一个吉他盒、提琴盒、舞鞋盒、烂鞋盒,或一顶旧帽,在等候你我可能一时慈悲感动而丢进去的硬币纸钞。
你也可以说他们都是尚未出头的那种挣扎中的艺术家。旧帽鞋盒里的收入,或许仅够温饱,或许仅够杯酒支烟,但是无所谓,有你我这种活的观听众已经不简单了。更何况,无论你在街头表演莫扎特、猫王,还是迈克尔·杰克逊,你绝对可以得到立即的反应,无论是礼貌的掌声,还是更礼貌的犒赏。想想看,如果你是一位挣扎中的表演艺术家,你上哪里去找这种多少有点酬报的排练机会?
不要以为谁都能或敢如此面对个个都自命成熟老到的纽约客。你以为你是你那群亲朋友好之中唱卡拉OK唱得最好的吗?那你走上街头去试试看,一天下来,累死你不说,旧帽鞋盒里的零钱,够你买杯热咖啡,已经算你有本事了。
而且不要以为这些挣扎中的街头表演者永无出头之日,我就知道有好几位摇滚乐手、喜剧明星,是靠街头卖艺而被发现的。当然,我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纽约住久了,我几乎养成一个习惯,只要路过一个街头表演者,我总会停下来欣赏片刻,而如果心灵稍被触及,也会丢进旧帽鞋盒琴箱一两块钱。这位挣扎中的街头表演艺术家或许因而可以享用一杯热咖啡,而我,在纽约这样一个往往冷酷无情的大都会,竟然从一位陌生人那里得到了茶与同情之外的两三分钟快乐……你还能说什么?
1998
街头表演,苏荷
——一个旁观者的回顾
属于一个世代或一个现象,其主要角色首先是亲身参与的当事人,然后是因机缘而碰巧在场的旁观者。
这里所说的世代是狭义的,且具有特定使命的世代,时间不过二十几年。现象亦指一个无论其出现与存在均属短暂而局部的现象,其主角亦不过上百。至于因机缘而碰巧在场的旁观者,则不计其数,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们到底在讲什么?总的来说,是指大约20世纪6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一批主要来自台湾的年轻艺术家,先后不约而同地到了纽约,来闯他们的艺术江湖。
具体地说,如果可以用一个人作为代表,那就是夏阳。是他于1968年自台湾经巴黎来到纽约,并在苏荷定居创作而开始,再又因他1992年离美返台,而结束了这个独特刺激的苏荷世代和现象。
这里以夏阳,而没有以比他早一年来纽约的韩湘宁为代表,一方面是夏阳年长德高望重,另一方面是韩湘宁至今没有离开苏荷。夏阳之来到和离开,因而更恰当地象征着苏荷世代和现象的兴起和消失。而在这不长不短的二十五年当中,前来纽约的台湾艺术家,不光是那些搞纯美术的艺术家,还包括几乎所有其他创作领域。苏荷世代和现象,因而算是这批以纽约的华人艺术家为主角的创作群的代号。
我之所以胆敢冒昧地将这批创作群和一个单纯历史事实命名为苏荷世代和苏荷现象,多半出于偏爱,也许由于大部分参与者是我的朋友。但除此之外,还因为在这个时间空间之内,纽约聚集造就了一大批杰出优秀的艺术家。而且,就像中国的前辈艺术家在20世纪前半期选择了巴黎一样,这又一批中国艺术家在同一世纪后半期选择了纽约。更确切地说,选择了才诞生不久的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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