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错。我还记得,当我在非洲一家漆黑的电影院里看完了Taxi Driver之后,我差点不敢回美国。
好莱坞电影是美国文化的主要部分似乎早已不在话下,虽然它作为一种艺术却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太受人欢迎了、太娱乐性了,而直到最近才被确定,尽管它一直有“大众艺术”的称号。因为有了这种承认,所以现在好莱坞电影的所有方面,从它的艺术方面到商业方面,从横的方面到直的方面、总的方面、局部方面,以及从其他各学科角度的方面,你都会发现有看不完的文献。我身边有一本1970年出版的关于电影与社会的著作,光是作者所开列的参考书目,就有一百三十七页!
可是对于像我这种年轻时代就成为基本观众的人来说,无论是当年走进台北西门町一家电影院,坐在黑暗之中看Viva Zapata,High Noon,Rebel without A Cause,还是今天走进纽约时报广场的一家电影院,坐在黑暗之中看Kiss of the Spider Woman,Pale Rider,Back to the Future的时候,我们不需要,也未曾想到要接触这些文献。我们认为好莱坞电影就是为我们这些人拍的。我们在黑黑的电影院里,真的被带进了好像是梦一样的世界,经历着我们日常生活中可能永远不会遭遇的体验。我们都接受了好莱坞为我们制造的这个梦。我们都把银幕上的人物和影像、电影的故事和主题,慢慢变成为一个象征,反而忘了这些象征本身却又是好莱坞根据我们一般人的梦想所编织出来的。好莱坞制造的这个梦,其实就是美国梦。
《红河》(Red River)剧照。牛队途中(来自网络)
好莱坞,不管它在哪里(但绝不在今天洛杉矶的好莱坞区),本身就是美国梦的一个象征。多少年轻男女,眼睛亮亮的,在做这个打进好莱坞的美梦,希望像当年拉娜·特纳(Lana Turner)那样,在好莱坞日落大道一家冷饮店喝汽水的时候被星探发现,一夜成名。不管这个小故事是真是假,是真的话,她实现了她的梦想;假的话,那这又是好莱坞制造的另一种梦,但仍然是美国梦。可是这个制造梦的大工厂在制造过程中却是清醒的,或者也许应该是清醒的,因为它也不时会制造出像几年前的Heaven's Gate那样的噩梦,将整个一个电影公司拖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正是做美国梦所要求你冒的险、付出的代价。
既然好莱坞是一个造梦工厂、一个大工业,那其生产目的首要是赚钱。既然它生产的是梦,从市场角度来说,这个梦必定是大多数人需要做的梦,于是好莱坞拍电影的一个普遍真理就是寻找这个大多数人的一个“公约数”,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往往找其“最低公约数”。不少人指责好莱坞大部分产品庸俗、肤浅、无聊、幼稚的原因就在这里。这是不需要任何人来为它辩护的,连它自己都不否认这一点,而且如果真赚了钱,还引以为荣。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好莱坞,与此同时,却又能够一再不断推出具有艺术水平(而且赚钱)、具有创造力而且在主题、演技、编剧、导演、制作方面具有突破性的伟大经典作品,像,让我再稍微提几部电影:Citizen Kane,My Darling Clementine,The Grapes of Wrath,The Best Years of Our Lives,On the Waterfront,Some Like It Hot,Shane,Easy Rider,Bonnie and Clyde,2001:A Space Odyssey,The Godfather……我看只有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就是,如果实际创造电影的艺术家们不具备应有的才能,或懒于进行艺术上的斗争,而只求混口饭吃,那就可以想象,电影公司的最终目标——赚钱——就变成拍片的唯一目标了。
尽管好莱坞电影在最早时期是专门为美国社会最底层人民拍的,是穷人的主要娱乐,但随着美国社会生活水平的提高,阶级差别小了很多,把上面一些人拉下来一点,再把下面更多人拉上去一点,而出现了数额庞大的中上、中中、中下阶级。当年老福特就是要为这一大批人才搞出来流水线生产,使家家能有部汽车。好莱坞后来也是为这一批人拍电影。不难想象,其理想和价值观也都反映了这批人。无论是悲剧、喜剧,无论是音乐片、警匪片、喜闹片、战争片、西部片、爱情片、侦探片、文艺片、恐怖片,差不多都是这样。我们不能以太多人所指控的观众“逃避心理”来解释为什么好莱坞,在美国、在全世界任何可以放映的地方,是如此之受观众欢迎。我猜他们欣赏的,除了故事、情节、演技(或明星)、导演、场面、效果之外,除了欣赏(模仿)各个角色们的打扮、化妆、发型、言行、举动之外,我猜他们还在不知不觉之中欣赏美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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