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美国究竟是美国,任何节日到最后都免不了被商业化(情人节、母亲节……)。于是,从感恩节到圣诞节到新年这一个半月期间,就变成了美国一年一度最疯狂的购物送礼季节。
那火鸡呢?
结果是变成了感恩节的正式大餐。光是这一天(不算圣诞节和新年),美国家庭团聚之时,就要吃掉至少四千万只火鸡。难怪总统要在白宫草坪上举行一个象征性仪式,以赦免一只火鸡来赎罪。
这还不说,火鸡的运也倒霉,就差一点当了美国的国鸟,美国的象征。英国十三个殖民地组成的大陆会议(Continental Congress),在1776年宣布独立,正式向母国宣战,但本身还没有建国也无宪法,可是却已制定了国徽(The Great Seal)。这个国徽正中间,有只象征美国的国鸟,是一只“秃鹰”(bald eagle,白头鹫)。
开国元勋之一富兰克林非常不赞成把秃鹰作为象征,他觉得应该是火鸡。可是大陆会议已经作了决定,他也就没有公开表示反对,只是事后在给女儿的一封私信中抱怨了几句。我在网上找到了这封信的片段:
就我来说,我希望没有把秃鹰选为我国的代表。这只鸟没有高尚的品德,也不诚实地生活。
你经常会看到它暂栖在河边一些死树上,可是它懒得自己找鱼吃,它盯住“捕鱼鹰”(fishing hawk),等到那个勤快的猛禽捕捉到一条鱼,再把鱼带回巢喂养它的伴侣和幼小的时候,秃鹰就上去抢夺这条鱼……
秃鹰一般来说生活贫困,又极其胆怯……因此,秃鹰绝不适合作为我英勇斗士的象征。
相比之下,火鸡更值得尊敬,而且又是美洲的原住禽……尽管火鸡有点虚荣,有点可笑,可是很勇敢,绝不犹豫去攻击侵犯家园的英国官兵……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当年曾经问过几位台湾朋友,为什么台湾菜少见火鸡,他们说可能是因为火鸡的警觉性高,一有点什么动静就叫个不停,所以农夫养来看家防偷防盗,所以舍不得吃。这有点像以前,台湾菜也很少见牛肉,农人不忍见到为他们劳苦一辈子的耕牛——和看家的火鸡——最后变成了上桌的一道菜。
如果此说成立,那宝岛农民可的确是在以德报恩。逢此感恩佳节,富兰克林地下有知,也会点头微笑赞美。
2011
就我所知(而我确知),全台湾及大陆,还有香港澳门,有史以来,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一个半人有过这个共同经验。是好是坏暂且不谈,总而言之,只有我们这两个半人是北京美国学校小学部最后一届毕业生,而其中两个同时又是台北美国学校初中部第一届毕业生。
也许应该先澄清什么算是半个人。这个人是个白俄,名字是乔治·卡诺夫,但称他为半个人并不是因为他是白俄。我们是北京美国学校的小学同班。他父亲官拜将军,是帝俄时代的贵族,因苏联十月革命而流亡到北平,1949年又流亡到台北。我想就算在反共恐共到白热化地步的50年代初的台湾,乔治·卡诺夫这家人也算是非常反共恐共的人了。正是这样,朝鲜战争一爆发,当他从收音机里听到美国决定派其第七舰队防守台湾海峡,他比谁都兴奋,就在当天下午,不晓得他哪里弄到一瓶威士忌,约我和另一个小学同班,就是前面提到“一个半人”中的那“一个”,刘岩,在校舍后面喝酒庆祝。刘没有喝,我喝了一口,乔治·卡诺夫则一人喝了将近半瓶,不到半小时就醉倒在地。第二天,他就被开除了。
所以,他并没有读完台北美国学校,所以只能算半个。之后两三年,我偶尔会在他们家另一个白俄朋友开的台北“明星咖啡室”见到他。再之后就失去了联络,至今下落不明。
当年曾经就读过北京美国学校(即使在“北平”时代,校址在干面胡同的北京美国学校Peking American School 仍一直用“北京”),今天在台湾肯定不止我们三人。我知道的就有世交金大哥金懋辉。不过,他比我高很多班,事实上,当我胜利之后由重庆回北平入北京美国学校的时候,他早已经高中毕业了。
我想今天还是有人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在北平,或今天在台北,会有一个“美国学校”,也不明白为什么竟有中国家庭送子女去那里上学。原因很多,也很复杂。我这里只想回忆一个我个人的经验和感受。
坦白地说,我从幼儿园时代就开始念外国学校了。要追问为什么的话,就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讽刺:为了抗拒帝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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