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纽约(85)

2025-10-10 评论

  但是理事会拒绝了他。所以从1982年开始,他干脆不卖给理事会,而将生咖啡果在金斯敦找了一个仓库储存起来。这批咖啡豆,也就是1982年采摘的咖啡果,正是他现在为我们冲烧的“陈豆”。特怀曼说“陈豆”曾经一度是珍品,可是因为程序费用过高而被废弃掉。然而即使在今天,“陈放”五年或更久的咖啡果,在委内瑞拉或苏门答腊仍属珍品。而因特怀曼的杯葛,他现在手中反而拥有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万磅的“陈年蓝山咖啡豆”。

  特怀曼从厨房拿出两壶咖啡,一壶来自新豆,一壶来自“陈豆”,请我们尝试其中差别,选择我们各自的喜爱。我和琳达虽然都无法辨别何新何陈,但我们认为更香甜、更醇厚、更温和的咖啡,果然正是“陈豆咖啡”。

  我临走之前向他买了五磅“老酒店”蓝山咖啡,一半新豆,一半陈豆,请他寄到纽约我家。价格很公道,每磅30美元,还包括空运。也许特怀曼目前这种邮购服务是他避开政府管制而直接外销的一种做法。总之,他已在外面公开推销。

  回到“59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草莓山星期日中午自助餐”仍在进行。山坡小道两旁停满了车,总有两百多个客人。餐厅、书房、走廊、露台、草坪上全摆满了用餐桌椅,坐满了人。看样子,客人好像是一半一半,一半当地居民,一半游客。我还看见两位从纽约来出差的同事,不过我不想同任何人打招呼。

  我在草坪末端一片花池之旁找到一个空桌坐下,独自一人在这阳光之中静静用餐,慢慢喝着热热的蓝山咖啡。遥远前方的峰岭深蓝,几乎与蓝天一色,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1995

  ——回味宣一写做菜

  做菜和写作都是创作,从无到有。做菜者和写作者都因而先要有这份心。再如期望其成果不凡,那这位创作者还需要一股灵气。

  我吃过王宣一做的菜,看过她写的作品,我敢说她有这份心,也有这股灵气。

  中国有句老话,“五百年可以出现一位圣人,可是不见得会出现一位大师傅”。了解此中道理的人就不难了解,无论圣人多么难求,大师傅更难得。

  当然,这里指的是创建烹调门派的大师傅。王宣一,就我所知,还没有打算成为“王家菜”的开山始祖。无所谓,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有她的难得。宣一会做也会写。

  我愿意把宣一当作那种不声不响,单凭自己的兴趣能力而默默耕耘,不求闻达于诸侯,只与知己知音共赏,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之中,继承并延续了我中华民族伟大饮食文化的无名英雄。

  而且她写出来了(因而并非完全“无名”),而且写得比其同路人更有感觉和感情。她不仅是在谈做菜,还在谈家庭与生活。

  她慢慢一句句说给我们听她从小跟着母亲学做菜的故事,不时这里那里,透露一些她在尝试各种风味菜式之后的心得,再又通过她家厨房的窗口,让我们感受到宣一在她那个年代台湾一个温暖家庭中成长的点点滴滴。而她笔下那位母亲的形象,就算我们多半不会去和宣一交换妈妈,也不得不羡慕宣一生对了家。

  这么说好了,至少,如果宣一生在我家,那她这桌“国宴”和这桌“家宴”,就只能是饺子、包子、馒头、烙饼、炸酱面。

  这本书虽然有菜谱,但是书的精髓和味道在文章的叙述。可是这不是“大师傅”在传授秘方,也不是食评家在评荤论素,更不是吃遍四方的文人骚客在自我吹嘘,而是这位做菜者,以她写作者的干净利落文笔,几乎漫不经心地讲一个小女孩,跟在妈妈身边,学买学挑,学切学剁,学炖学炒,而演变成为一个今天的她。长大,而且成人。

  长大而且成人,菜可以上桌了,文可以见报成书了,而人也成熟到可以观察世界了,“我有时候觉得做菜和开车一样,很多人都会,但是有人每天做菜,却始终做不好,有人开了一辈子车,车子开得就是不够帅……”

  我不去猜宣一是否心里有数,反正让我在此替她补上一句。做菜也和写作一样,有人写了一辈子东西,也没写出什么东西。

  我指的是我们绝大多数一般人,像你和我。想想看,就吃和做来说,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筷子用得肯定比炒勺熟练。至于读和写,我们绝大多数人又多半都是眼高手低。

  不妨再想一想,我们一天三餐,吃遍海峡两岸,甚至于亚非拉欧美,品尝了各个民族文化的最佳饮食,也试着炒了几次菜,炖了几次肉,更花了一辈子时间,阅读了古今中外一些经典之作,甚至不顾天高地厚地写了半辈子大小文章——听我说,我们绝大多数仍然不过是一个一般食客,一般做饭的,一般读者,一般作家。要想成为一个可与“大圣大师傅”平起平坐的大食家,大文豪,大作家……我看也总要好几世代才会出现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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