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后来人可千万别溜掉,我得挺住。我其实一生下来就得接上去。这是我一点一点弄明白的,越来越明白了。梅子,看在我们这一家的面上,原谅我因这样对你造成的伤害、给你的不愉快吧;请你相信我们家流血流泪都是为了穷人,为了要做个好人——有信仰的人才算真正的好人啊!请你相信我们家是无私的,我们至死都相信应该有正义——它应该是存在的……我如果今天稍稍一松弛就变成了另一种人,那么对于我们这一家人来说,就是前功尽弃了。我绝不敢也绝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这太可怕了,这种背叛太大太大了……我就是这么前前后后想过了,我真的不能后退了……"
梅子在我急促的语气中一声不吭。她完全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她拥住我,用力吻我。她的泪水把我的脸都打湿了。
我多么需要她啊,我们是不能分开的。
多久了,我们没有这样深入地交谈。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迁就、没有勇气、缺乏决绝一念。可她善良、明晰,能够辨别和判断。只要冷静下来,她极少把是非搞错。这并不容易啊,在如今这样一个引诱和混淆的时刻,她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我在夜色中想看到她黑亮的眸子。我看到了。我说:"你还像十几年前一样……"
……
最后令我失望的还是岳父。他让小鹿来喊我,急匆匆的。
我知道柳萌已经详细对他汇报了。关于柳萌的任何争执都没有多少意义,但为了梅子,我还是去了。
岳父竟然劈头问我:"你说他们杂志社靠卖淫赚钱——有这话吗?"
"没有。"
"这个同志从来不说谎!"
我笑了:"她的特长恰恰是说谎。我们在一起工作了那么久,了解她。"
"她喜欢打扮,也有些娇气,这我清楚;但她不会撒谎。"
"事实证明她会。你问梅子吧,她自始至终都在场。"
他转向女儿。梅子立刻站在我一边:
"是的,他根本就没那样说过!"
岳父长长吐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又说:"不管怎么,对人要宽容,要善于团结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她对我们一直很好,你这样对她说话,没有考虑后果吗?你照顾到大局了吗?"
"你们是有友谊的。你们还是你们。"
岳父有些不自在,活动着:"这不可能不受影响。她会想……上一次她还带给你妈一包人参糖。同志嘛……"
我忍不住插一句:"她不该把刊物搞得黄色下流,她做得太过了!"
岳母一直在旁边听,这时说一句:"柳萌这个人太疯了!
她家老于也真放心……"
"老于"就是柳萌的男人。我和梅子都笑了。
岳父看一眼老伴:"胡扯什么!"
……最后他非坚持让我去看看柳萌不可——"也不一定是去承认错误,不过是表示个歉意;人在气头上嘛,说话难免出格。"岳母也赞成男人的话,催促我:"去吧,去一趟吧;你不知道,柳萌找到你爸都哭了。她也不容易。她面子上过不去……"
回来后,我问梅子:"我去吗?"梅子说:"去吧,我和你一起。"
我心里明白:我不会去的……
这是一座焦干的、让人无法有片刻安宁的城市。我们的小窝本来很偏远,可是如今已经被彻夜不息的喧嚷吵闹包围。
离我们不足三十米的人行道旁竟然有两三处卡拉OK厅、一家咖啡馆、两家服装店和一家舞厅。它们一律安装了大功率喇叭,而且午夜两点仍在啊啊大唱。那尖利利的、狼嚎般的、哭泣一样的、跑音走调的……各种喊唱和哄闹让人完全陷于绝境。无论怎样把窗门关闭,各种声音还是钻挤进来。
我问梅子:"很长时间一直是这样吗?"
她说是的,"以前有人出面找过有关部门,可后来见没用,只得忍着。"
梅子也常常吃安眠药。她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说大家都吃安眠药,听说也没有什么副作用。
我不得不加大安眠药的剂量,不然就别想安睡。不仅是这些音响设备,还有各种车辆的高音喇叭、半夜里的窜跑追逐打斗——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一伙打架的人,围起上百人观望。有一次打斗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在人行道上留下一摊摊鲜血:那天有一群穿铁钉衣的家伙窜来窜去,个个都骑了一辆大摩托。事后有人说:两伙人在酒馆里干起来了,都有来头;结果各自都用无线电话召唤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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