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
假如您的作品没有被出版社选中,假如您的文章没有被读者认同,您会如何对待?
毕淑敏:
这个问题我已经被人问过很多次,我觉得要试着去干一件事,总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完全没有经验,就试着干,叫摸着石头过河,一次不成功,我再做,两次不成功,我还做,一直干下去。我好像不是这种类型的人,我喜欢在我已知的情况下,或者说是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的前提下,才开始去干。就像跳高一样,有的人跳一米的高度,多次都跳不过去,也许在跳过二十次后,才跳过去。而我首先在跳高前先揣摩优秀跳高运动员的跳跃姿势,然后我去模仿,再试着做一下助跑,领会要领之后,然后我再去跳。第一次跳,我起码要有50%的把握,如果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
我学习写作时已三十四岁了,如果再年轻一些,可以更激进些,初生牛犊不怕虎嘛。由于年龄所限,我就要做更完善、全面的准备,因此写作前我读电大,写作中又读文学硕士学位,这都是在做起跳的准备。
有人还问过我,如果当时你一投不中、二投不中、三投不中,你会怎么办?我估计三投不中,我就不干了,因为我已尽了所有的努力。比如一投不中,我会想是不是编辑眼光不行,我可能要找其他编辑部;如果大家都看不中,说明我不是写作的材料,我会急流勇退的。
一次,一位外国学者问我,你是否想过要获得诺贝尔奖。我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没有想过”。这位学者很奇怪,他说:“人不想获大奖,你如何去努力呢?”我的回答是:“这好比我们这些人,谁都不可能打破刘易斯、约翰逊的百米世界纪录,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每个人竭尽全力去跑出百米的最好成绩。”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珍惜生命,珍惜上天给我们的这份经历,珍爱自己的爱好,全力以赴努力达到我们可能达到的最好成绩,这就是人的生命意义之所在。而不一定要以外在的某种框架和他人的评价,作为自己是否成功的标准。我们不仅注重收获,而且更注重耕耘。
小时候上学,很惊奇以“心”为偏旁的字怎么那么多?比如:念、想、意、忘、慈、感、愁、思、恶、慰、慧……哈!一个庞大的家族。
除了这些安然地卧在底下的“心”以外,还有更多迫不及待站着的“心”。这就是那些带“竖心”旁的字,比如:忆、怀、快、怕、怪、恼、恨、惭、悄、惯、惜……原谅我就此打住,因为再举下去,实在有卖弄学问和抄字典的嫌疑。
从这些例证,可以想见当年老祖宗造字的时候,是多么重视“心”的作用,横着用了一番还嫌不过瘾,又把它立起来,再用一遭。
其实,从医学解剖的观点来看,心虽然极其重要,但它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把血液输送到人的全身,好像一台水泵,干的是机械方面的活,并不主管思维。汉字里把那么多情绪和智慧的感受,都堆到它身上,有点张冠李戴。
真正统率我们思想的,是大脑。
人脑是一个很奇妙的器官。比如学者用“脑海”来描述它,就很有意思。一个脑壳才有多大?假若把它比成一个陶罐,至多装上三四个大“可乐”瓶子的水,也就满满当当了。如果是儿童,容量更有限,没准儿刚倒光几个易拉罐,就沿着罐口溢出水来了。可是,不管是成人还是小孩的大脑,人们都把它形容成一个“海”,一个能容纳百川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是为什么?
大脑是我们情感和智慧的大本营,它主宰着我们的思维和决策。它能记住许多东西,也能忘了许多东西。记住什么忘却什么,并不完全听从意志的指挥。比方明天老师要检查背诵默写一篇课文,你反复念了好多遍,就是记不住。就算好不容易记住了,到了课堂上一紧张,得,又忘得差不多了。你就是急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也毫无办法。若是几个月后再问你,那更是云山雾罩一塌糊涂。可有些当时只是无意间看到听到的事情,比如路旁老奶奶一句夸奖的话,秋天庭院里一片飘落的叶子,当时的印象很清淡,却不知被谁施了魔法,能像刀刻斧劈一般,永远留在我们记忆的年轮上。
我不知道科学家最近研究出了哪些关于记忆和遗忘的规则,反正以前是个谜。依我的大胆猜测,谜底其实也不太复杂。主管记住什么、忘记什么的中枢,听从的是情感的指令。我们天生愿意保存那些美好、善良、友谊、勇敢的事件,不爱记着那些丑恶、虚伪、背叛、怯懦的片段。当然,这并不是说人应该篡改真相,文过饰非虚情假意瞎编一气,只是想说明我们的心,好像一只美丽的小箱子,容量有限。当它储存物品的时候,经过了严格的挑选,把那些引起我们忧愁和苦闷的往事,甩在了外面,保留的是亲情和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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