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101)

2025-10-10 评论


来是这么容易。

  那扇小门,便是在那个阴雨天里打开的。

  伙房杀猪的时候,有猪脚和猪肝配给;司机去省城里的时候,有奶粉捎来;小

屋的门上开始听见叩门的声音……只要有人肯迈出第一步,后边会跟着一群。

  贺家彬注意到万群是怎样舍不得烧方文煊背下来的那一麻袋木炭,留到最后不

得不烧的时候,万群是怎样小心翼翼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碎炭渣,好像每片碎渣都是

一个脆弱的生命。等到木炭燃起来的时候,万群会呆呆地守在炉边,生怕离开一会

儿会放过它(或他)的一些温暖。

  方文煊的同情感和责任感,无意之中在万群的心里点燃了什么啊,糟糕透了,

她还是没有长大。

  贺家彬有一种直觉,认定万群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傻。她不懂方文煊几十年来是在什么环境里生活,那个环境的意志便是他的

意志,那个环境的感情便是他的感情。即便他爱她,比起那个环境,她是微不足道

的,最终他会服从那个环境而不是她。到那时,她便会再一次沉落。然而贺家彬没

有能力阻拦,谁有能力从一个溺水人的手里,夺下他随手抓住的一根稻草呢。

  谁有可能让神志不清的人相信,他眼前出现的不过是幻影,而不是现实呢但

是万群和方文煊在一起的时候,是一副让人多么感动的画面。贺家彬不能不注意到,

方文煊那双永远像是遮在太阳镜后面的眼睛,才会显露出真实的情感,而万群重又

变成一只咕咕的鸽子,虽然已不复是当年的那一只,多少还是老成了一点。

  有一阵子,贺家彬甚至动摇了,觉得他的忧心纯属多余,他甚至忘记了万群头

上的那顶帽子,觉得他们也许会结婚,万群没有丈夫,方文煊没有老婆,虽然没有

正式办离婚手续,将来补办一个就是。

  但这幻景太短暂,在万群的一生中,也许真如昙花一现。从干校回北京之后,

方文煊官复原职,老婆又回到他的身边,一切旧话都不能再提了。

  失去感情的痛苦,可以不必去说,方文煊原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情。那造就千千

万万像他这种身份的模子,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这一部分。谁让他忘记了这个界限,

如今受什么折磨也是理所当然。

  就像安徒生在《海的女儿》里描叙过的那个小人鱼,为了得到人间的爱,为了

得到不灭的灵魂,为把鱼的尾巴变成人类的腿,她献出自己的声音,忍受过刀劈似

的痛苦,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后变成了海上无生命的泡沫,等待她的,只是

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

  使方文煊的良心一刻也不得安宁的,是他对万群未了的责任。

  有一个声音,日日夜夜在他的心里响着:“你欠了她!你欠了她!”

  方文煊不能逃避这声音的责难,也挣脱不了那模子的禁锢。

  他只觉得他这一生一定是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可这错究竟在哪儿,他也说不

清楚。他变得更加阴沉,更加内向,更加不近人情,甚至反复无常。不了解他内心

痛苦的人,还以为他一旦重新坐进那辆伏尔加牌的小汽车,便重新戴上了局长的脸

谱。

  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和万群有过的那段曾经是合理合法,而今又变得不

合理、不合法的感情。他和万群哪怕是在办公楼的走廊上打了个照面,立刻有人就

会在背后窃窃私语。当然,大多数是惋惜、同情、好奇,等着看以后的戏。按照中

国人的习性,你就是在街上吐口唾沫,然后蹲在那儿瞧吧,不一会儿准会围上一大

帮人跟着你瞧这口唾沫。又何况是这样一件男男女女的事呢但是冯效先却好像攥

着方文煊的什么把柄,只要工作上有了什么意见分歧,动不动就会跑到孔祥副部长

那里点染一番。自然喽,不会有人和方文煊正面接触这个问题,何况他和万群并没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吧。这种问题,只有在他全

面垮台的时候才会一块儿抖搂出来。那个时候,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允许他有

申辩的自由了。方文煊有时觉得真冤。简直像《红楼梦》里的晴雯,徒然落下个风

流的虚名。光为这口气,他有时真想不管不顾,哪怕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接一次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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