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红军(30)

2025-10-10 评论

      接下几年里,他从来没有间断过夜间出来骚扰敌人。有一次他在一个老乡家里落脚。那个老乡实在穷得可怜,全家都吃瓜干粉掺糠的糊糊,全家仅有一点玉米面还要给吕义做成一个窝窝,让他夹着咸菜吃。他们都知道吕义是队伍上的。吃饭时老人流了泪,一边哭一边从身后拖出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吕义他叔,这孩子再呆下去就得饿死,你好不好领上,让他参加你的队伍?”
      吕义吞吞吐吐应了一声,老人就赶紧让孩子给大叔磕头。孩子刚磕了一个响头,吕义就把他扶起来。他捏了捏孩子的胳膊,又扒开嘴唇看了看牙齿,连连摇头。老人问:“怎么?”吕义说:“队伍上挑人可是严哩,你这孩子等养壮了那一天再来吧!眼下这个样子能急行军吗?你知道,我一个人一天要跑几百里,半晌这边炮楼上刚挨了我的枪子,下半夜我又到河西去捣鼓另一帮去了。你这孩子行吗?有这脚力么?”
      老人半张嘴巴,没说出什么。
      吕义说:“待你把他喂壮了那天,我自己来把他领去!”
      老人赶紧拱手谢了吕义,心上早已凉了。
      随着形势变化,敌人更加疯狂地报复。他们在村庄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有很多便衣像吕义一样神出鬼没。这样吕义的活动就更加艰难了。他改变了活动方式,不能随便在村里过夜了,只能到几个“堡垒户”里取一点东西,再匆匆回到荒原。有几次他甚至不能找个炮楼打枪,干脆就在街口上放起枪来。那时村子就乱起来,后来知道了是吕义干的,见面就埋怨他。吕义说:
      “我是要引敌人出来,你们以后听见枪声不要慌。”
      他的话有人听在心里。有一次一股土匪闯进村子,枪声一响,村上人还以为又是吕义呢,一个跑的也没有,结果被土匪洗劫一空。事后吕义又埋怨说:“我的枪你们听不出来?我的枪打起来‘嘎勾嘎勾’,”又说:“那帮土匪我饶不了他!你想想,鬼子我都饶不了,土匪又算什么!”
      从那以后,吕义到处侦察这帮土匪。有一天他听说土匪入了一个村子,就偷偷摸进去。可那个村子静静的,不像遭到骚扰的样子。他很气愤,离去时就向村庄里打了几枪。当村里的狗一齐吵闹起来时,他又飞快逃走。一口气逃到一个炮楼下面,往上打了几枪。对方赶紧还击。吕义破开嗓子大骂,一边骂一边退去。
      一般情况下,吕义不会离开那片荒滩的。那些年里只有几次是个例外,就是区上开会的时候。他曾先后参加了几个区联合召开的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作为区里仅有的几个代表之一,受到了表彰。他被戴上了红花,一个满脸伤疤的领导人热烈赞扬了吕义,说他单枪匹马,深入敌后,搅得敌人不得安宁,是多少年来罕见的一个英雄。又说这么年轻就成了英雄,真是不可思议。这个领导人虽然面貌粗糙,但从讲话中倒可以听出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在讲话时,他甚至咕噜噜吐出了几句外国话。有人赶紧把嘴对在吕义耳朵上告诉:“俄罗斯话!”
      吕义那时候神情肃穆,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后来会场里有人欢迎吕义讲几句。吕义硬着头皮到了台上,两手习惯地在右衣襟那儿抚摸:那里有一支硬硬的枪。他这样摸着,下面的人就可以看见衣服下面那支枪的轮廓时隐时现。吕义一开始讲有点紧张,讲着讲着胆子就大了。他的大意是:
      那片荒滩很大,他就像一只免子,跑得快就使劲跑,能跑多远就跑他多远!
      这时那个满脸伤疤的领导插一句:“这叫‘天阔任鸟飞、海阔任鱼游’!”
      吕义又接上讲。他说那些村里的人民真好,人民向着他,他又怕什么?他那是打游击,虽说只有一个人,可他代表了人民哩!整个的一片大荒滩,整个的西北部都是他的游击区,他要凭着这杆枪打红天下!
      最后一句话口气过大,引起台下的人面面相觑。
      那个领导赶忙站起来:“这就是英雄的豪言壮语!”
      吕义觉得自己失了嘴,但听到领导的赞扬,口气又硬朗起来,说:“我要一气打到胜利!”“胜利”这个词儿在他嘴里有点别扭。他的话讲完了。
      领导人上来跟他握手,又发给他一本油印的小册子,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标记。他把它掖到怀里,当夜就带着红花赶回了荒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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